陈升常说唐锦书才绝长安的时候,连那锦缎都别抵不上他亲笔的一个字,玉儿看着蹲在墙角喂蚂蚁的那个人,还是觉得很难想象那样的情景。
如今的陈升也不是当初的陈总管了,他一把年纪,在御前也伺候不动什么,安源也不喜欢见他,给他安排了个闲职,随他颐养天年。
他有时候会过来陪唐锦书玩一会,陈升很疼爱他,有一次唐锦书放风筝被石头绊倒,手心一大片都蹭破了皮,流了很多血,陈升看着他,苍老的手放在他头顶拍了拍,突然很惋惜地对玉儿说,这个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后半生也终于只剩下胡言乱语了。
玉儿没说话,就当是默认。可事实上她就曾经撞见过一次,唐锦书把太医开的药哗啦啦一股脑倒进花里,就这么浇死了七八盆。
玉儿那时觉得他是好了,可他后来觉得浇花不好玩了,就又开始老老实实喝药了。
如今的唐锦书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琴棋书画,他不会写字,下笔也就是一些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平白叫人笑话。可皇上还是经常叫他到御书房去,一边阅着奏折一边问他一些朝廷的事情,一回头才发现唐锦书人早已头趴在桌上昏沉沉睡去。
等到槐树又开花的时候,玉儿在书房见到了安源,安源那日饮了点酒,一连练了几个字,一个国字却怎么都写不好,就让她把唐锦书带来。
唐锦书正发着高烧,烧得昏昏癫癫。叫侍卫带来之后,居然行云流水地拿过笔写了起来,别说,看动作还真是像模像样,可安源看后却面色大变。
唐锦书写的是个龙飞凤舞的字不错,可好好的一个国字,却偏偏差一笔没有写完。
玉儿心想着安源能顾念唐锦书脑子有病,当那是无心之失,可一向忍着唐锦书无法无天的安源,这次突然就叫起真来,冷着脸硬要唐锦书写完那一笔。
唐锦书嚷着烦死了烦死了,扶着墙壁就要回去,可当安源派人押进来一个人后,他就突然又安静了,拾起笔淡淡垂眼继续写了起来。
他的字很漂亮,婉转流利,笔法圆熟,玉儿以前听人家说唐家三公子书风太过花哨遒媚,可今日一见却无半分柔媚之气,反而落笔如风,字字厚重。
打那之后,安源就常去他住着的的寝宫,可唐锦书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他清醒的时候房间里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可更多的时候还是会听到他不断地求饶哭泣,听着让人撕心裂肺。
陈升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先皇走了,宫里再也没有人能护着唐锦书了。
从清晨到日暮,玉儿时常看着唐锦书坐在那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玉儿暗道恐怕永远也无法有人知道。
终于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唐锦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想不通?”
唐锦书道,“以前想不通,现在却突然就想通了。”
旭日破晴的阳光照在长安才子年轻苍白的脸上,玉儿在心里默默道了一句,再见,唐锦书。
玉儿站在太阳底下,手中拿着的是把锋利的小刀,这刀是她皇叔给的,可听人说皇叔在北境早已叫人杀了。
生太无趣,玉儿咬咬牙,想要往自己手腕上割一道,可力气太小,只划破了小小一层皮,她再用劲,血珠子就啪嗒啪嗒涌了出来。
“要活着啊。”她这才想起最开始进宫的那几天唐锦书常常道,活着才能等到春天,才能享受这世上许多美好。
玉儿于是又放弃了,擦擦小刀放回了布袋里。
是什么人在高楼之上平立?风吹地衣袖鼓鼓作响,一瞬间玉儿又看见了那个绝代长安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