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看向黑夫的眼神,也从期待和尴尬,变成了感激和崇敬。
黑夫起于微末,他明白,对于一个没有学习过写字的人来说,那么多密密麻麻的比划,是多么让人敬畏的东西。
不止槐木,还有东门豹,本来阿豹总能在气势上压别人一头,但涉及到写字时,东门豹的霸道蛮横就消失了,他成了一个搓着手,小心翼翼的男人
东门豹担忧他那身体不好的母亲,又花了大量篇幅谈及自己希望见到新生的儿子,说打完这场仗回家,他要将儿子高高举起,从小教他练武,让他衣食无忧。
想到这,东门豹就忍不住乐得哈哈大笑,这个满脑子都是儿子的新父亲,只在信的末尾才隐晦地说自己也想念妻子。
接下来是小陶,他是个口吃,结结巴巴地说不通顺,半天才憋出了一个“父”字。小陶也是个很顾及别人感受的人,生怕耽误了后面的人,遂说自己不写了,黑夫索性停了笔,说不如自己完全替他写如何?
小陶对黑夫言听计从,立刻应允,黑夫对小陶的家庭身世也略有了解,便学着他的语气,关切地询问了小陶那个废了一只手的父亲“毋恙否?”而后大肆夸赞了小陶一番,说他英勇作战,如今已经是上造了,在军中管着十个人。
他还让小陶的父亲以后在里闾里,可以抬起头来,不用再怕任何人欺辱!
写完后,黑夫给小陶念了一遍,念完后,这老实巴交的小青年抿着嘴,眼睛已经通红,朝黑夫作揖。
“百百将写的,便,便是我想说的!”
有人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黑夫觉得这句话不对,幸福与不幸,往往是交织缠绕在一起的,难以分清界限。
从每个人的话语里体现出来的生活,也各不相同。只一个下午的时间,黑夫便飞快领略了属下们各自的幸福与不幸,就好像已穿越了几十次不同的人生。
停笔之后,这些人的故事,依旧像走马灯般,在黑夫脑海里环绕。
这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利咸、共敖都过来报告说,他们已经各自写了三十封左右的信,营中兵卒,都已经得到了自己的家书。
虽然手臂酸痛有些劳累,但看着往日因思乡念家,而皱眉苦脸的兵卒们,各自捧着自己的家书相互炫耀,开怀大笑,黑夫就觉得这点辛苦没什么。
心里想说的话被写在家书上后,众人的惴惴不安,似乎也一并送走了,这可以看做是一种疏导情绪的方式吧。
“接下来,只希望靠着李由的关系,能说服南郡守,将这些信交付邮、传,送到南郡十八个县,上百个乡,数千个里闾,不同的人手中。”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寄到的信。
每一封家书,都是必须传达的思念。
“不止是家书要寄到啊。”
黑夫看着众属下,心里想道:“我还要在这场战争结束时,将你们也一并带回去!”
他们每个人都如黑夫一样,被时代大势所卷,身不由己,必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战争,随时都有可能命丧疆场,这命运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在残酷的战争里,他们坚守自己的战士身份,变得凶悍而暴躁,甚至泯灭自己的个性,努力变成一个整体。
但从他们在家书里那些千叮万嘱、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询问和述说中就能看出。所有人,终归都是血肉之躯,粗犷豪迈中,还有柔软的人性和浓浓的亲情,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不觉间,黑夫才突然发觉,自己来到这时代后,与同袍伙伴们在一起的时,已经远超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