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桑木如此说,这独臂老农便笑道“后生,你说的没错,不是入朝,是俘虏!这场面,从今王十七年开始,老朽已经见过第六遭了!”
秦王政十七年,正好是韩国灭亡那年。
“老丈年纪长,爵位高,见识也广啊。”黑夫夸了老农一句,老农却滔滔不绝起来。
“最先来的是韩王安,队里鼓着郑卫之音,管沟渠的郑君还来接他,在桥边稽首,说自己再也不能做韩王的臣子了,说的可动情了,对了,当时虏了韩王的,就是上个月刚来的内史……他的氏是什么来着?”
“叶。”黑夫替他接了下去。
“没错,就是叶!”
老农用独臂拍着自己头发花白的后脑勺,笑道“之后过了几年,赵王也来了。赵王据说是个娼妇之子,大王对赵国也最不客气,让他穿着大布之衣,牂羊之裘,连车驾都没,一路走着入关的。千余里下来,鞋履已经走没了,满脚是血,一步一稽,血印子就留在了桥上,可惜车行人踩,现在已看不见了……”
他又露出了缺了许多的牙“老朽不可怜他,我也恨赵人,我这右手,就是四十年前,在长平丢的!”
听说是跟着武安君白起打过长平之战的老卒,黑夫不由肃然起敬,请老农在车上坐下,也不嫌他唠叨了。
老农对黑夫的态度很满意,他这年纪,这经历,与王翦相当,别说是个左庶长,就算是当朝丞相来了,他也不一定会给好脸色。
“不过话说回来,吾等也没少杀赵人,四十多万,杀红了眼,头颅堆满了山谷,尸体也埋不完,最后连丹水都堵了。可这赵人,总是像地里的庄稼,永远杀不完,这边斩了一茬,邯郸又长出来一茬。也罢也罢,要论仇怨,赵人恨秦人,还更甚些。”
“再之后是魏王,魏王哭的那叫一个惨啊,我听说他的都城被大水淹没,冲垮了,死了好多人,街巷能开船,地也没法种,真是可悲。”
灭魏之战黑夫有参与,并见过魏王向王贲投降的场面。
“随后是楚王……他叫什么来着,两字的,楚音拗口,我不记得了。楚国是大王巡视东方后,顺便带回来的,还有数千楚人,女的都是娇小女子,男的都是鲜冠组缨,绛衣博袍。不过依老朽看,那么高的楚冠,战场上正好是箭靶子,休说女子,连男子都有一副那么细腰,怎么打仗啊?难怪一直被大秦撵着跑。”
“还有去岁被擒来的燕王喜,人数最少,穿着刑徒的褚衣,我别的不记得了,就记得那数百匹缴获的东胡好马。”
“最后,便是这齐王了……”
灞桥老农的话,让黑夫想到了课本上学过的一句话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老农说的口干,黑夫笑着将自己的皮壶递过去,老农喝了一口,抱怨说这怎么不是酒啊。
他们说话间,大部分人马已过,齐王的车驾也来了……
……
齐王建是主动投降的,待遇比赵王迁好一点,还有车马坐,只是那车上别说华盖,连帷幕都没,可能是故意要让他接受秦人鄙夷的目光吧。
在黑夫眼中,齐王就是个年迈的胖子,高冠博带,一身紫衣,虽然在古板的秦国,紫色非正,但齐人偏就喜欢,举国上下,紫衣最贵。
齐王车驾前后,除了押送他的秦兵外,还有几个大夫模样打扮的人,他们可没车坐,只能走路,几人走不动了,也不顾君臣礼仪,拉着齐王的车辕借力。
唯独一个高个的齐人大夫,却昂首挺胸走在马车前,黑夫瞧见他手上还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