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这才上了车,坐到刘仪身侧,吩咐车夫驱牛离开。
刘仪绞起手指,咬了咬唇,吞吞吐吐道:“谢郎,那些流民固然值得同情……可咱们……咱们就这么两手空空……两手空空地回去见我阿兄和我刘家长老么?好歹该留一些归宁礼的。”
谢安沉默了会,握住她的手道:“去了刘家,我会向你阿兄说明,他日再补上归宁礼。”
刘仪又咬了咬唇,转首看他,又欲开口,忽然见他额角隆起一个肿块,心疼不已,小心伸手去抚:“罢了,两手空空就两手空空,我都嫁给你了,我阿兄和长老们若是生气,还能拆散了咱们不成?疼么?”
谢安捉住她的手,愧道:“文君……”欲说什么又止住了。
刘仪反握住他的手,低头道:“没事。”
谢安问她:“你读过《春秋左氏传》么?”
刘仪道:“读过一些,不曾读完。”
谢安道:“《春秋左氏传》里记述说楚围宋半年,宋人粮尽柴绝,易子而食,析骸以爨也不欲降。”
“易子而食?炊食尸骸?”刘仪心下怆然,又惊又惧。
车夫此时在外插了话道:“郎主,适才,那些流民似乎都欲往建康城觅食啊。”
刘仪接话道:“建康为京都,城中一向多游民,从前,王老君侯为政宽松大度,那些游民或许能找到一方落脚之地,觅得一线生机,如今王老君侯去了,换了当权的朝臣,法度严苛,乃至刻薄,对户籍的管理严了起来,这些流民去了也是居无定所,只会更加惨戚。”想了想,道:“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流民……”
谢安深以为然,点点头。庾冰当权执政,施行严苛的法治,虽纲目不失,但不过小道小善而已。与之相比,谢安更欣赏王导的为政方针,那便是“我清净而民自化”、“无为而无不为”的黄老之道。
但后来又听刘仪那句“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流民”之后,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了,因此一言未发。刘仪毕竟养在深闺,对于民生之事知之较少。
说起来其实惭愧,这些流民或多或少也与自己的家族有些关系。若要联系深究,只怕要追溯到西晋末年的八王之乱,司马氏兄弟同室操戈,使得西晋元气大伤,胡人趁机问鼎中原,践踏河山。西晋怀帝司马炽永嘉五年,匈奴压境,攻陷洛阳,怀帝被掳。北方各大门阀士族南渡长江,避乱江左,纷纷投靠琅琊王司马睿。西晋灭亡,司马睿后来建立起东晋王朝。这些南渡的士族中,便有陈郡谢氏、琅琊王氏等家族。
南渡的衣冠士族纷纷开始兼并土地田亩,巩固家族势力,致使一些贫困的农民流离失所,北方的流民南渡长江,来后亦居无定所。
这些兼并土地的士族应也有谢氏家族吧。谢安猜想,便沉默了。
“谢郎,你在想什么?”刘仪问道,“是不是怕去了刘家,没有携归宁礼,被我刘家阿兄与长老责怪?”
谢安轻轻点头。
刘仪也没再说话。两人都沉默着,车内一直安静,牛车缓慢行驶着,入了某个集市。渐渐地,能听见车外人语喧哗。
刘仪看看身侧有些闷闷不乐的谢安,待要开口安慰他两句,忽听车外有女郎歌唱:“夕玩望舒,入室鸣琴。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幽畅者谁,在我赏音。幽畅者谁,在我赏音……”
谢安眉梢一动,收回思绪,端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