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道读书好,只有那读书郎才能光宗耀祖,这道理,当爹的晓得。
可张家几代贫穷,连种地都不得,只能靠贩枣为生,无论寒暑奔波四方,一年到头在家日子怕才月许,省吃俭用也不过堪堪糊口,就这条件又如何能供儿子读书呢。
因而,明知儿子好读书,肯读书,张四这个当爹的也不敢往那方面想。
他,实在是供不起。
童生,已是他的极限了。
如今,张四只盼着舅爷那头肯费心帮虎娃子谋个捕快的差事,如此虎娃子就能吃上官家粮,虽不比那读书人强,但肯定要比跟在他后头天南地北贩枣强吧。
“爹,抬吧。”
虎娃子把自己爱读的两本书放好之后便帮父亲把枣子卸了下来,然后在庙中捡拾干柴。
这破庙因是官道边上常有人歇脚,故而倒是有不少干柴存放着,不知是附近农家好心所为还是巡铺给弄的。
干柴捡好后,虎娃子就摸出火折子生了火,张四叫他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免得湿衣穿在身上受了寒。
虎娃子应了一声,便将外衣脱了下来。他今年才十四岁,但个子比同龄人要高,只是却是偏瘦,并且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看着很黄。想来是油水不足的缘故。
张四把袋中干枣倒出来小心的给铺在了火堆旁边。
这些都是陕西的大红枣子,是他从果农手中收上来晒脱了水的。红干枣对妇人极好,配上红糖和枸杞炖了后特别好吃,并且滋阴补血。
张家自张四爷爷起便做这买卖,为了多赚钱他们不但在陕西当地卖,还跑四川、湖广、山西、北直隶来卖。
通常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组织起来购进若干车运到某处地方,再由如张四这种小贩用马车或独轮车运到乡下吆喝贩卖。
一般是卖光了他们才能回去,歇上一段日子再出来卖。周而复始,从不间断。
这拨往京师贩的有好几十人,张四爷儿俩分在大兴这一片。因为价格便宜,所以爷儿俩生意挺好,这是他们第二次过来了。
火堆散发的暖意很快驱干了爷儿俩身上的寒气。外面雨还在下着,风也挺大。风雨中,四下白茫茫一片,没个人影。
张四估摸着这雨怕是夜里才会停,所以便从车肚子下面取出爷儿俩的铺盖卷给铺在了地上,这是打算就在庙中将就一晚了。
如他们这种小贩行商在外,是能省一文就省一文的。
张四也不担心这地方会有什么劫财的强人,毕竟此地是天子脚下,治安比起去过的四川、湖广可要强得太多。而且他爷儿俩不过是卖枣的,强人怕也看不上他们那点铜钱。
虎娃子趴在铺盖卷上看书,张四不识字不晓得儿子看的是什么,但见儿子看得津津有味,虽说没法供他读书,但张四心里也很高兴。
养儿强其父。
儿子能看书不比他这个不认字的爹要强。
拨了拨火堆,使得火光更亮些后,张四盘算起来,虎娃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这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舅爷那边真能帮虎娃子在衙门里谋上差事,等过了年便再借些钱请媒人给虎娃子说个媳妇。
这念头一起,张四心里就乐了,但他没跟儿子说,因为他知自家这儿子脸皮薄。
“行了,别看了,吃饭吧。”张四拍了拍儿子的屁股。虎娃子“噢”了一声,将看的那一页叠了个小角放了下来。
说是吃饭,这荒郊野岭又能吃什么,不过是爷儿俩在市集买的些大饼。
水是壶里存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