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为经史作注,历来众说纷纭,争议颇多,自汉魏至唐宋再到明清,大儒辈出,却仍旧无法在某些观点上取得一致。单说春秋,就有数十种集注,每字每句都掰开来碾碎了去研究,可谁真谁伪,难有定论。所以宋朝儒士车若水在《脚气集》里讽刺说《春秋》一书,真实的意思谁也判断不得,除非把孔子从坟墓里挖出来说当时之事,听他亲口说褒贬去取之意,方能彻底明了。
这话糙理不糙,后人注疏,多为宣扬己见,难免会夹带私货,你的私货,别人怎么会满意,于是千百年下来,孔子的原意或已被曲解,反而那些适应当时社会发展和朝廷需要的注疏经过宣扬,逐渐流传了下来。
徐佑若是和魏无忌就《春秋》逐字逐句的辩诘,先不说徒费精神,而且各说各话,引不同的先贤的注疏,根本无法说服对方,更别说让对方折服。甚至一不小心就会露怯出错,乃至溃不成军。
魏无忌虽受陆绪指使,可在《春秋》上确有不俗的见解,若不是徐佑用后世那个最著名的“以夏时冠周月”的理论来瞬间击垮了他的斗志,再纠缠下去,谁胜谁负,实在不好说。
正在这时,回廊里走出来一人,跛了左足,但气度不同常人,大声问道:“徐郎君说孔圣以‘行夏之时’喻春秋大义,不知可有典故吗?”
“有典!”徐佑头也不回,道:“《论语?卫灵公》里记载,颜回问孔子治国之法,孔子答以‘行夏之时’,故而出自此典!”
以《论语》来证明《春秋》,这人无话可说,恭敬的弯腰下拜,然后来到顾允跟前,却只拱手而已,不发一言,辞别而去。
有人悄悄捅了捅张桐,低声道:“这人是谁?竟有胆量当面质询徐微之,还对府君如此无礼?”
张桐身为张氏子弟,见多识广,也微露讶色,道:“此人应该就是徐州服子衿,人道北服南魏,是江东最善春秋的两人,看来都被微之不费吹灰之力的击败了!”
是啊,在外人看来,徐佑胜的轻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无后世那些伟大的学者们的孜孜不倦的钻研和探索,他如何能够安然站在这细腰台上,聆听万众的欢呼?
这不是他的胜利,而是文化延续的胜利,是历史发展的胜利,是后来者对先行者的胜利,这种胜利不关乎输赢,不关乎尊卑,只是隔了千年的时空,同根同种的华夏人,彼此之间智慧和勇气的碰撞!
“起来吧!”
徐佑扶起魏无忌,望着四周层层叠叠的人群,高声道:“汉末以来,长期变乱,儒家典籍散佚,文理乖错,且师说多门,章句杂乱,以至于我名教垂微,圣人蒙尘,致使佛道昌盛,世人羞为儒生。佑虽不才,愿意倾尽家财,于钱塘灵秀山设玄机书院,诚邀天下良才齐聚,勠力同心,除我已经写就的《春秋正义》外,还需编纂《周易正义》《毛诗正义》《尚书正义》《礼记正义》,合称《五经正义》。此《五经正义》要囊括大典,网罗众说,删裁繁芜,刊改漏失,择善而从,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从此让儒门存经典,让儒生明经义,让天下知所归,让万世垂道法。”
他终于抛出了此次诱使魏无忌当众辩诘春秋的最终目的,那就是聚江东文士,以编纂五经正义为名,成立玄机书院。
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徐佑无法以武力立足,哪怕天可怜见,参透了道心玄微的秘密,侥幸恢复了武功,可也不能让外人知道。
所以,先是诗赋,后是经义,他借之扬名,然后再以儒生的身份,将散成一盘的儒门重新整合起来。别看现在的楚国,佛道两门威风无比,可往后再看千年,佛道时而盛,时而衰,唯有儒门生生息息,从未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