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判官道:“大体上说得是不错了,可是你还漏了一句。”
张朝宗道:“敢问大人,我漏的是哪一句?”
秦判官笑道:“我让你带着记忆入世,是想看你在韩绽一事上做出决断,如今你已经做出来了。”
他的话一说完,就把鱼竿往后一扯,可那湖面里泛起了几个泡泡,却又跟着消弭无踪了,仿佛什么鱼儿都未曾上钩过。
张朝宗面上的笑意渐渐由浓转淡。
“大人这话,我却听不明白。”
秦判官淡淡道:“你先前与他恩怨纠葛,情仇交加,实在看不出什么决断之意。可如今真相一出,你即便不能原谅他,却也不能再去恨他了。你的前世仇怨已息,父子之间仍旧是父子。张朝宗,我说的对也不对?”
张朝宗思忖片刻后沉声道:“对是对的,错也是错的,判官大人做了太久的鬼,却忘了做人是何等滋味了。”
他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大胆狂妄,可秦判官却听得不恼不怒,仿佛被说中了实处似的,只摆出一副求教的面孔,看向张朝宗道:“何处说得对,何处说得不对?”
张朝宗把目光往空中一望,仿佛想透过这片瓦蓝透亮的天空看见更远的地方似的。
“我的确没法再去恨他,也不会再与他为仇为敌,可我顶多做到与他老死不相往来,若要论什么父子情深,那是万万不成的。”
他毕竟还是要脸面的,如今他和韩绽就差把脸撕得粉碎了,哪里还低得下头,忘得掉昔日的种种纠葛,去这人面前情真意切地喊一句“父亲”?
秦判官却不以为然道:“这又算得上什么妨碍?你害他几次,救他几次,恩恩怨怨扯平了,账目算清了不就结了?”
这人心到底是血生肉长的,又不是一字一画写清的账,哪里能和白纸黑字般算得清楚?
张朝宗在心中笑这位大人在阴司里待久了不通人情,面上却一如往昔道:“大人给我托梦,究竟是为了何事?”
秦判官道:“如今你算是得知真相了,想必心中各种滋味都有。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是恨极了紫金司的那位大人?”
话音一落,张朝宗就像是胸口上被插了一把刀,面上的苍白色渐渐转成了一种奇异的铁青色,那活脱欲飞的目光也似是被生生冻住了似的。
他不扬眉,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儿,遥望着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前世风光。
秦判官也沉默了下来,可那山风却不肯沉默,依旧呼啦呼啦地吹了过来,风过波摇,波摇光动,那血红色的暮光便像是在湖面跳动着、翻涌着,像针粒子似的刺着前世孤魂的眼。
秦判官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道:“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两只孤魂野鬼。所以你在我面前便不必装了。”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官架子也都脱了下去,张朝宗若是再这么天长地久地沉默下去,未免有些不近人(鬼)情。
于是张朝宗便幽幽一叹道:“我当初找上那位大人,就是因为他是这朝廷当中难得一个肯做实事、不拘泥于常规的能吏和悍吏。我最喜欢的,便是他那股什么都能做、什么都敢做的决绝性子……可到了最后,我却死在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点上。”
他以为说出这些话会很艰难,可没想到这话在喉咙里梗了半天流到了嘴边,便无比顺溜地滑了出来,一点阻碍都没遇上。
他也以为说出这话,自己必是心不甘情不愿,一定会憋着满腹愤懑,满腔仇恨,表面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