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山胸口处传来的剧痛令他几欲晕厥,然而片刻之后,杜子明脖腔中一股几近滚烫的血液喷薄而出,却是溅了陈山一脸。陈山悠悠醒转,却正看到程勇状若疯痴,举着手中长刀一下下地向着那敌将劈去。
陈山张开嘴,想要喝止程勇的鲁莽举动。然而他喉头却只是发出一阵阵嗬嗬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陈山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却令他难以稍动。
程勇劈砍了半天杜子明的尸身,一股空前的疲惫与无力感袭来,令他几乎拿不稳刀。他勉力攥着刀拄在地上,视线移过后背上已没有一块好肉的杜子明尸身,看到了他身下张着嘴,正大股大股地涌出血沫的陈什长。
程勇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他丢下刀,跪在地上奋力推开杜子明的尸身。其间牵动了刺入陈山胸膛中的短矛,令陈山疼得龇牙咧嘴。陈山奋力抬起左手,颤抖着抓住了程勇的手臂。
程勇回过头,却正望见陈山的目光。陈山的表情配合着他满是血浆的脸,显得分外瘆人。而从他眼神中透出的那种无以名状的欣慰,却令程勇分外心痛。
“陈……陈什长……”程勇握着陈山冰凉的手,眼泪已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陈山张了张嘴,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上的剧痛麻痹着他的神经。他的手臂和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着,嘴却依然努力地一张一合,想要向程勇说些什么。
程勇将耳朵凑近陈山,却听陈山断断续续地一遍一遍说着:“你立功了……你立功了……”
陈山闭上嘴,身体又不自然地抽搐了一阵,而后望向一旁地上的匈奴将领首级,向着程勇笑了一下,又道:“此人是虏贼……虏贼大将……你……你立功了……小……个子……”
程勇只觉鼻腔中涌出一阵酸涩。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放声痛哭起来。而他手中程勇的身体,却在逐渐冰冷起来。
不过须臾的功夫,陈山的头已向一旁歪去,渐无声息。程勇忆起往日与这位什长相处之间的点滴,又是控制不住地嚎啕起来。但在营墙上这个生死相搏的战场上,却没有太多的工夫来给他悲伤春秋。见得己方主将阵亡,那些匈奴骑卒了无退路,反而更加凶狠起来。他们各自与当面的令居县兵搏杀一处,困兽犹斗,县兵们的伤亡随着时间的推移亦是逐渐增多。
程勇面前不过一丈远处,一名士卒乍然倒下,他面前的匈奴骑兵将他砍倒之后,见其未死,跨步上前一刀便捅入那士卒的胸膛。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溅在那匈奴骑兵前胸所着皮甲之上。他面无表情地将刀拔出,随即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光便开始环视四周。
程勇呆呆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那名士卒。那是与他同在陈什长队中的袍泽。此时也是面无生气地向他望来。双目犹自圆睁着,仿佛是有着什么未了的心愿一般。
程勇愤怒了。在经历了这些天的战斗之后,他开始觉得他之前各种畏惧的虏贼原来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一样是一个脑袋两只手,中了刀剑弓矢一样会流血,一样会死。最重要的是,短短一刻钟之间,他已看到两名袍泽在面前被这些虏贼杀死。前一刻还是活蹦乱跳的人,后一刻已经倒在地下,了无生息。
谁曾想,这些累积在营墙上的尸首,他们家中也有亲人,也有父母妻儿日夜凭栏远眺,指望着他们回家的那一天。程勇起身,右手捡起自己方才丢在地面上的长刀,左手则顺手从地上将方才那名匈奴将领的人头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