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自己头顶上的天空,永远只有院墙围起来的那么大。就算果真放她到外面去,她一个弱质女流,也做不成什么侠客。依稀间恍然想起,她曾经称赞过一个人,有侠客的风度。那些句子,现在想起来,也还就在嘴边,一个字都没有忘过。
夜幕深沉,她被绑住双手吊在树上,面前是凶神恶煞的老太监。心慌意乱间,有人翻过院墙,带她离开。伏在他背上,跟着他一起跃过那些平日高不可攀的宫墙,好像肋下果真生出一双翅膀一样,在夜空里自由地飞翔。
“但愿你也遇上那么一个人,爱不得、恨不得,生生消磨了一身脾性。”
那时,她年纪尚小,不懂人世间的情爱,说出这些话来毫不脸红。现在想起来,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跟着热了起来。他应该看见了那根断成两截的簪子,也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再没有出现过。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记忆像零散的碎片,一下子涌进脑海,刺得她微微发疼。她忽然明白了,做好那张粉笺时,为何会提笔写下那样的字句。甘织宫的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合拢,不仅仅隔断了她与往昔岁月的牵连,也隔断了她一段没来得及开花就凋零的少女情思。
门扇轻开的声音,打断了冯妙的沉沉思绪。忍冬提着灯笼进来,剔亮烛火,带着几分怨气说:“外面的侍卫,见咱们殿里灯火昏暗,探头探脑地直往里看,生怕娘娘盛宠之下突然禁足,一时想不开,有个什么好歹。真是些没见识的……”
冯妙哑然失笑:“这么点小事,就值得寻短见么?要是这样,我早就死了十七、八回了。”
忍冬也撑不住笑了:“娘娘说的是,谁还能没个不顺心的时候,甘织宫那样的地方,娘娘都走出来了,眼下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两人都睡不着,冯妙干脆叫忍冬也脱了鞋子,坐到床榻上来,把层层帐幔垂下,一页页地读史书给她听。忍冬听得似懂非懂,时不时地问出些别出心裁的问题来。
刚好读到汉朝初年、吕后专权这一段,忍冬皱着眉问:“那个年轻的皇帝,不就是吕后自己的亲生儿子么?他肯定会听他母亲的话呀,吕后何苦还要急着让年幼的皇后生养呢?”
“因为毒杀赵王如意的事,惠帝刘盈跟吕后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再加上吕后手段凌厉,惠帝却生性仁慈,时间长了,难免分歧更大,对吕后来说……”冯妙耐心解释,话到一半,却突然顿住,后面的话,生生说不出口。
对吕后来说,已经成年的儿子,哪有襁褓中的幼儿容易控制?
冯妙骤然心惊,脊背上窜起一阵忽冷忽热的汗意。自古天家无父子,对掌权的太后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太皇太后手里,握着皇长子,如果高照容也生下儿子,高太妃就可以抚养这个幼子,慢慢与太皇太后周旋。
此前零散无序的碎片,忽然一片片拼合起来。高太妃要想抚养皇子,最好的契机,便是高照容在诞育皇子时死去,只留下一个幼儿。可高照容,显然并不甘心听凭高太妃摆布。
高照容的噩梦、惊恐。甚至险些小产,都是为了把众人的目光引到广渠殿去,不给高太妃悄无声息下手的机会。太皇太后去看望她时,她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至于最后这次出现在广渠殿外的鬼影,则是有人顺水推舟,要置冯妙于死地。
忍冬抬眼看着冯妙,见她脸色变幻不定,额角渗出些汗来,赶忙拿绢子来给她擦去,又忙忙地要换薄些的被褥来。
“不用了,”冯妙按住她的手,“你去取纸笔来,我要抄一段佛经。”
“这都快子时了,娘娘想抄什么,明天再抄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