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轻轻笑了笑却不答。
被他钳制在手的怀苓,听了这笑声,却心下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轻声问道:“可是……符公子?
对方似乎因她认出自己而心情大好,竟手下一转,就将双脚不着地的怀苓,好好地放到了屋檐上。潘嬷嬷慌忙上前,将怀苓拉到身后。
怀苓抬眼看去,见那人脸上戴着一副狐狸面具,沐浴在月光之下,周身竟似镀了一层荧光,身后长袍随风漫卷,若不是猜到他的身份,简直像是何方得道的狐仙,踏月而来,勾魂而去。
潘嬷嬷虽然护在她身前,却已无反手之力,更摄于“符公子”的凶名,不敢轻举妄动。
怀苓定了定神,抬手握住潘嬷嬷的手,安抚地紧了紧,然后抬起脸来,露出甜美讨好的笑容道:“驿站一别多日不见,符公子别来无恙?”
透过狐狸面具,李符卿打量着眼前的小人儿,白日里穿着的那套衣裳尽皆换了,如今是一身艾绿色琵琶襟外袄,罩了件狐肷褶子斗篷,除了此时脸色惊吓之余略微泛白,谁也瞧不出她今日遭遇了怎样一番波折。
不大丁点儿的小姑娘,还真是多灾多难呢。
再开口,便是怀苓难以忘记的,那与性格并不相符,格外清雅闲适的声音:“我自然无恙,到是每次见你时,你都是死里逃生呢。”
怀苓闻言脸色骤变,险些脱口而出“你如何知道”,又想起被拐一事自己连汪氏都瞒住了,对方不应知道,便强撑着笑道:“符公子开的玩笑话,死里逃生又是从何说来?”
李符卿见怀苓在自己面前还遮遮掩掩,心下莫名便有些不虞。
狐狸面具下,薄唇卷成讥诮的弧线,冷哼一声道:“死里逃生这词我似乎确实用得欠妥。前次鞑子手里逃命叫死里逃生,今次一位侯府嫡小姐被人拐卖到烟花之地,不过是运气好逃了出来,却不知道销毁人证物证,就以为自己躲过一劫,这却的确不该叫死里逃生……嗯,对这位天真的小姐,我应该评价为‘不知死活’才对。”
随着“不知死活”四字刚落,一页黄纸便从李符卿袖中甩出,正拍在怀苓的胸前。
她皱眉打开一看,其上时间地点、签字画押,尤其左上角勾画出的小像,清清楚楚,竟是那张大黑牙签下的卖身契!
这卖身契是在怀苓昏迷时签下的,她上辈子只收过仆役丫鬟的卖身契。那等卖身契上不过是写清楚籍贯、姓名、年龄,相貌也只是寻特点写上几笔,诸如面白无须,或右眼下有小痣等等,哪里想到这妓馆的卖身契竟然会绘上画像!
但见这黄纸上,女童杏目桃腮,额头美人尖醒目,就连头顶发簪式样,都惟妙惟肖,若真有人指着这时间和画像来指认她……
想到这里,寒风中怀苓的后背都汗湿了。
李符卿见怀苓已经明白过来,一双明眸再望过来,已盛满了感激,便觉得不枉自己兜了一圈,销妓籍、换身契,把那被揍得只剩半口气的拐子当做“特殊人才”收纳了,还顺便买下了那家妓馆。这种种虽然都与他往日行事截然不同,却极其难得的,最终拥有了一样的愉悦。
对于这位年轻的六安郡王来说,除了自己的家人,他还从未如此偏帮过谁。
这种感觉很微妙,却并不讨厌。
他看着面前这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像个小大人的小女娃,竟觉得她比宫中那些骄纵却又刻板的公主堂妹们更加鲜活,就像开在野地中的名贵花种,努力求生,百折不挠,只要瞧见了,就让人不忍见她凋零。
怀苓哪知面前这人的心思百转,此时已将那张身契交给潘嬷嬷撕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