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青鲤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举杯独酌, 欲沉未沉的天色里, 向来是千杯不醉的她, 眉眼间已有醉意。
长孙冥衣的薄唇又一次抿成了一条线。
夕阳惨淡的余晖落在他脸上, 为他冷硬的面部线条镀上了抹柔光。他那双似寒冰又似琉璃的眸子里盛了一缕残阳看向商青鲤, 眸底是不曾掩饰的怜惜。
他走到商青鲤对面坐下,提壶为自己也斟了杯酒。
商青鲤醉眼迷离, 眯着眼瞧了他许久,才放下酒杯,道:“他呢?”
“谁。”长孙冥衣面色平静。
“江温酒。”商青鲤伸出一只手支在桌上抵住额头,笑道。
商青鲤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即使笑,也只唇角微勾, 桃花眼微弯, 像是雨后一枝将开未开的茶花。
长孙冥衣从未见过商青鲤开怀的模样。
有一年他来江南,走过长长的巷道,不知谁家种的几棵杏树从墙头探出枝桠,微风拂过, 白色的杏花如雨, 拂了一身还满。
隔着一堵墙,他听见杏花树下女子的笑声,轻快、欢愉、如莺出林间。他驻足, 飞上墙头, 杏花树下一个粉裙女子坐在秋千上, 笑意明媚如春日暖阳。
回到漠北,他在商青鲤的院子里,给她做了一个秋千,本以为她也会像那个女子一样,一笑倾城。
他却只看见了她茶色眼瞳里汹涌澎湃的晶莹。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姑娘,不论多么明媚的日光,始终驱不散她心头浓重的阴霾。
思及此,长孙冥衣轻叹了口气,道:“他功夫不错。”
“打不过?”商青鲤眉梢一挑,因着醉意,清冷的音色竟变得婉转柔和了几分。
长孙冥衣抬了抬下巴,道:“平手。”
“这样……”商青鲤从桌旁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乏了。”
她脚下有些不稳,摇摇晃晃着回了房。
目光在紧闭的房门上略作停留,长孙冥衣举起手上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商青鲤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八岁那年,八月中旬的月亮如一轮白玉盘挂在天幕之上,滔天的大火像是要吞噬天地。
她站在泡桐树下,对面漂亮的像是陶瓷娃娃般精致的人手上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翡翠盏,盏中朱红色的液体在吞吐的火舌中波光粼粼。
“五妹,三姐今日来送你一程。成王败寇,你也莫要怨我们。”
入口的液体像是融合了世上所有的酸甜苦辣咸。
梦醒时月上中天,酒劲还未过,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却又没了睡意。
商青鲤披衣起身,在厨房里抱出一坛酒,飞身坐到了屋顶上。
她身后是朗朗明月与耀耀生辉的星辰,裙摆铺在黛瓦之上,未束的长发如水,披散在肩头。
江温酒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商青鲤。
这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成眠,又觉有些闷热,索性起身将窗户推开透透气。他所在的客栈恰好临近长孙冥衣租的那家客栈后面的院落,他住的这间房的窗户侧开在二楼墙壁上,只一开窗便能将院落中的情景尽收眼底。
凤眸瞥见坐在对面屋顶上的那人时,江温酒笑了笑。这世间事,果然是无巧不成书的。
他纵身从窗户里跃出,轻巧如狸猫般落在了屋顶上,顺着铺在屋顶的黛瓦,一步步走到了商青鲤身边。
商青鲤侧头,醉眼朦胧中他广袖流云,像是踏月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