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子霖雇回来刘谋儿不久,又雇来一个年轻长工就有图得几分热闹的意愿,因为刘谋儿毕竟老了,寡言默语手脚迟钝而掀不起热闹欢蹦的气氛来。新雇佣的年轻长工正好弥补了这种缺陷。鹿子霖对小长工说:“地里活儿紧了你给刘叔帮帮忙,没啥紧活儿你就引上娃娃耍,甭把娃娃跌了摔了就行了。”小长工就引着鹿子霖的宝贝蛋儿孙子玩耍。鹿子霖从联上回到屋里,往往跟小孙子和小长工玩得忘了长幼主仆。小长工是渭北高原上的人,一口奇怪的发音让鹿子霖听来十分开心,小长工把“重”说成“冲”,把“”说成“头失”更使他莫名其妙的是,小长工把“狼”叫作“骡”,而又把真正的“骡”叫成“却”等等等等。鹿子霖一个一个名词跟着小长工学着念着,常常笑得前俯后仰,像跟着洋人学洋话一样,傍晚时屋院里就掀起活跃的声浪。鹿子霖对小长工唯一不满意的一点,是这个小家伙时时处处对他表现的那种巴结讨好,以至自作自践的神气,于是正言厉色说:“该做活你做活,该吃饭你咥饱,该哭你就哭,该笑你就笑,该骂你就畅快骂,从今往后不准你尽给我说骚情话!”小长工反而愣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个小长工是鹿子霖拾来的。
那天晚上,鹿子霖从南原催捐回来时,月亮很好,带着七分酒醉三分清醒甩甩荡荡在牛车路上走着,一路乱弹吼唱过来,引逗得沿路村庄里的大狗小狗汪汪汪乱咬。路过自家的坟园时,从黑森森的墓地树丛里蹿出一个人来,吓得鹿子霖哑了口愣了神。那个人蹿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倒了,一口一声大爷大伯地恳求要给他当长工,声明不要一个麻钱也不要一升粮食,只要给吃黑馍就心满意足了。鹿子霖松了口气,踢了那人一脚又骂了一句,说他把他差点吓死了。跪在地上的人继续乞求雇他当长工,情愿大伯大爷再踢他两脚压惊消气。鹿子霖从稚声嫩气的嗓音判断出这是一个半大小伙儿。他让他再踢两脚的话似乎触动了心头的某一根弦索,就问:“你为啥偏偏缠住我要给我熬活?”小伙子说:“我看你是个好人。”鹿子霖对这种露骨的讨好和巴结很反感:“你凭啥看我是好人?”小伙子说他在这个坟园里躲了三天三夜了,几次看见鹿子霖从这条路上走过。“你娃子鬼得很咧!”鹿子霖说,“你是看我穿得阔,断定我能雇得起你你是看我像个官人,给我当长工没人敢拉你壮丁,你说是不是龟孙?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掐死!”小伙子连连在地上叩头:“是的是的爷!你说的着着的对对的。”鹿子霖又问:“你小小年纪逃出来是因了啥事?偷了人家闺女抢了人家粮食还是逃壮丁?”小伙子哇地哭了:“爷呀,我是逃壮丁哩!俺兄弟三个有两个都给抓壮丁没回来,俺爸叫我逃出来寻个活命你收下我全当积德行善哩!”鹿子霖大体信下了小伙子的话,他的笨拙的渭北口语可以使人产生信赖,问:“你叫啥名字?”小伙子说:“我叫三娃。”鹿子霖说:“三娃,你起来跟我走。”
鹿子霖把自称三娃的小伙让到前头走,自己在后面和他保持着三五步的间距。小伙子不时回过头来说着讨好巴结谄媚的话。鹿子霖心头的某一根弦索似乎又被撞击了一下,忍不住直言相告说:“你娃子跟谁学的这张糜子面儿乖嘴?你知道不知道我顶讨厌溜尻子的小人!你要是再说这些舔尻子挠脚心的话,我把你马上扭到联保所去,这儿正征一茬壮丁哩!”三娃吓得转过身又跪下了,声音都抖颤着:“好爷哩我没啥瞎心。俺爸俺妈教我出门嘴学乖点”鹿子霖说:“我的长工可不要乖嘴软舌头。你的嘴能不能学硬?能学硬了跟我走,硬不了嘛,你就滚蛋!”三娃连连应诺:“学乖不容易学硬好办,我再不说骚情话了。”鹿子霖说:“你先站起来。我想当场试验你一回。”三娃站了起来侍候着。鹿子霖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