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昶笑道:“叶师兄这是近乡情怯。”
叶凤持不反驳,玉白的脸色却有些泛红。
修罗众入道之后,寿数、能力远胜常人,如叶凤持这般,要同家人常来常往,一则宗门不允,二则天长日久,父母兄弟、乃至于亲眷后代寿数短暂,徒留他一人在世,反倒伤景伤情,于心性极为有损。是以这二十余年里,他严谨持戒,遵守宗门禁令,只托人送过些财物回乡,却不敢同父母兄姊有更多联络。
如今不再被宗门限制,叶凤持动摇了一夜,到底想要再见一次家人。
穿过绿毯般覆盖大地的青苗,村口就有条潺潺溪流哗啦啦流过,一群红顶金掌大白鹅摇摇晃晃,大摇大摆跳进了水里。不远处有七八个农妇汇聚,一面高声说笑些琐事,一面浣洗衣裳。
沈月檀一行人都佩着摩利支天隐形印,尽管未曾激发,效力也足够。这些毫无道力的凡人虽然见着了几个难得一见的锦衣公子走近,却个个熟视无睹,生不出半点好奇心来。
叶凤持却也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蹲下去抚了抚溪边一块被溪水冲刷得平坦晶亮的巨大青石。
他幼年聪慧过人,记事也早,在家中经历的点滴小事,都铭记在心。长姊叶小翠只比他大三岁,父母兄长外出做农活时,五岁小丫头就在家做家务,并照料两岁的弟弟。
他尤记得那日,长姊将他放在这块青石上,蹲在一旁水边用力捶洗衣裳。一只晶莹剔透的小虾在石头边蹦跳,他被小虾所诱,扑身上前,便不慎掉进了水里。
而后鸡飞狗跳,村人乱作一团,将他救了上来。
他固然对落水经历只觉惊奇有趣,反倒是爹娘、叶大福和叶小翠,四个人抱着他哭作一团。往后几日里对他呵护备至,叶长顺带着叶大福去山里捉了麻雀兔子给他玩,徐氏给他缝了破布稻草填充的布老虎玩偶,叶小翠用草叶给他编了蚂蚱、蝴蝶、螃蟹、鱼虾。
自那日之后,叶小翠再去溪边洗衣服时,就必定用一根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间,一头系在弟弟腰间,缠了一圈又一圈,打了一个又一个结。每次要多花小半个时辰系结松结,叶小翠却从不嫌麻烦。
佛诞千年,佛灭万年,滚滚洪流,浩瀚无限。短短四年与之相比,如白驹过隙,渺若沙尘。然而这四年的日日夜夜,血脉至亲的暖暖爱意,却足以慰藉叶凤持冷清一生。
他不由更局促起来,抻了抻衣领和长袖,转头问沈月檀:“如……如何?我这样装扮……还算能见人罢?”
叶凤持一袭鸭青长衫熨帖身形,又以略深的丝线、勾勒出几株修竹,足踩一双黑褐色鹿皮短靴,不富也不贵,却是龙章凤姿、风仪出众。
沈月檀笑得揶揄:“平日里怎不见你用心装扮,原来我们就不算人?”
叶凤持微微一愣,随即竟苦笑起来:“……阿月说笑了。”
叶凤持修的是《常三世之法》,眼中能看常世、现世、来世真相,意即能通晓过去、现在、未来。此法修行愈深,其人就愈脱离七情六欲、业力因果,超脱有情苦海,换菩萨无上福报。
换言之便是越修越无情,剥离人性而成佛。
是以平日里只见叶凤持寡言冷淡、刻板木讷、不苟言笑如一尊木雕,如今咋见他嘴角一弯,众人竟都看得怔愣。
就连侯赟也挠着脸,勉强评论道:“二贵哥哥笑起来……倒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沈月檀将这口不择言的小猴子拖到身后去,说道:“叶兄这身装扮稳妥得很,放心去见人就是。我们就在村口等你。”
叶凤持带着感激略一点头,便旋身往村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