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开始做梦,做了好几回,前面梦见很久很久以前,他披散着一袭及腰长发,单手支颐,望着床榻上另一人,露出清清浅浅的笑。那人手指绕着他一缕发丝,满脸餍足后的慵懒,时不时低头嗅一嗅发梢,再凑过去拱他颈脖,热气全喷他光溜溜的皮肤上了,鼻音浓重的说,你头发真好看,乌黑亮丽的,像一块油亮的黑绸缎。
般微澜便笑得更甜了,嘴角一侧不太明显的梨涡里好似藏了蜜,问他,你当初看上我是因为这头发啊?那人眼珠子定定看着他,万千情意都盛在那双桃花眼中,回答的认真,头回见你,你就背对着我,不看你头发看什么?说着掐了一把般微澜的腰,才继续道,第二眼才看到这儿,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我就在想,这般引人注目的背影转过身得是个什么样儿?然后你就像心有灵犀似的,偏过头看我……这么一回望,我就看上你了。
般微澜听着他的声音,被他牵引着沉入了回忆,想起他们初见邂逅,高山之巅,大雪纷飞,似乎就是他形容的那样,自己在前面走着,傅若虚在后头跟着,时间长了般微澜感觉到有人跟踪他,忍不住回头一瞥……
半晌回了神,般微澜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梦境换了模样,变成了现在。霓虹斑斓的酒吧里,傅若虚用炽热得能把人融化的视线凝视他,般微澜却气红了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怒骂他变态。
这样连着做下来,般微澜倒很像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前一刻说着情爱,下一刻就翻脸不认账。
挺可笑的。
再后来的梦,梦见的都是陌生人,走马观花似的轮番出场:大雄宝殿之上,数位臣子朝服金冠,庄严肃穆的跪了一地。般微澜袍袖舒展,长身挺立,冷冷地听着他们满口称赞国师道法无边,轻易化解歹人以巫蛊作乱,实乃吾王之福,社稷之福。
倏然间人群散去,般微澜又成了落寞的一个人,独自站在屋檐下看雨,晚秋萧瑟,门前的花枯黄干瘪,被密集雨点一打,只剩光秃秃的枝头,眼里寻不到半点生机勃勃的绿。忽然远处飘来一柄绘着百花吐芳,蝴蝶蹁跹的纸伞,伞下一个眉目端正的年轻男子缓缓走近。般微澜眼睛里的光霎时暗了,不是傅若虚,脸上却仍然挂了笑,淡淡的说,这种时候也只有你会来。
那男子慢条斯理地收拢纸伞,进了屋,又慢条斯理地整理衣冠,方开口道:“济慈观的后山向来是活人进死人出,举国上下除了我,也没有别的人能进出自如了。”
般微澜知道师门容不下他了,整个朝廷都盼着他死,麻木地点了点头,发出很轻的一声“嗯”,连苦笑都欠奉。
那人自般微澜认识以来始终木着脸,无悲无喜,很少流露出任何情绪,此时此刻却真有点难过,抿紧了唇,藏在袖子下的手腕往上一翻,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一枚拇指粗的明珠,晶莹剔透,珠内两道细细的银白缠绵游动,似微小的蛟龙于其中遨游。
他说这枚珠子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老蛇妖赠予他的,怕人的皮囊太脆弱,容易烂,特地炼给他,保他皮肉不腐,尸骨不枯。
他还说,你若不嫌弃这是妖的东西,就收下吧,即便死了,也要留下点好模样,不然等傅若虚回来,你只剩烂皮烂肉裹着骨头,他还如何认得出?
般微澜抬眼看他,看到他深如寒潭的黑眸中倒映着自己的脸,这会儿依旧鲜活漂亮,死后就说不准变成什么样儿了,总不会比活人好看。思忖片刻,伸出手去接——
却捞了个空。
梦醒了。窗外天光大亮,雷声稍停,但雨越下越大,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