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何纶身担要职,又是内阁次辅,只要等到祁阁老致仕,他便是正儿八经的首辅。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一步也不能错,出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压下宁安和临县县令之死的事情必然不能再卷土重来,被当了枪使的周部堂不会放过他不说,他的仕途也就彻底到头了。
于是他设了局将题送出,还为事情败露做了另一手准备,设了连环套,到时自然会有替罪羊替了他的罪名。
一步错,步步错。
直到现在,终于走进了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胡同里,不仅是仕途,恐怕连命也要一起搭进去了。
何纶脸色灰败,惨淡一笑,将手里的信抛下,“殿下这封信用心良苦,但即便没有它,罪臣的罪名也已经坐实了,假的就是假的,就像我为了诬陷你而造出的两份假信一样,本就是假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成真,过往所为不过是罪臣为自己坟墓上添的土。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罪无可赦,陛下英明神断,自然能判别清楚罪臣所言虚实,如今不求饶恕,只求陛下慈悲恩典,放过罪臣家眷,不牵累他人。”
皇帝听何纶说完,一直坐直的身体缓缓后仰,陷在椅背之中,他沉默地看着何纶,明黄的帕子掩在嘴边狠狠地咳了两声,满眼都是失望。当初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对何纶十分欣赏,二十多年过去,曾经在敌帐之前面对数十刀斧手眼也不眨的年轻人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一个为了高位谨慎而行,汲汲以求,却终究泥足深陷的耆耆老者。
殿内坐着的两位大儒终于不再打瞌睡,看着何纶一起长长叹了一口气。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皇帝闭目沉默,其他人也都一声不吭,殿内一时逼仄沉闷。
萧成钰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萧成乾,从进来到现在,这位睿王殿下一直站在这里,并没有借题发挥,发表顾孟平之事的看法,其实也是,即便确定了顾孟平被人欺骗才去贡院叫门,也脱不了一个睿王暗中在都察院安插暗棋的名头。
但抛开这个小事,另外还有些事情,何纶明显是在打马虎眼,他的苦情牌她早已推测出,此时还没有被他迷惑得忘了主题和初衷。
此时何纶周围的人都站在一丈开外,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跟前,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淡淡道:“何大人,照你的意思,何茂才和宫中内监之死都是您的手笔了?”
何纶灰白的头发从额侧耷拉下垂到耳侧,浑身上下依然透出一股沉沉死气,闻言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然殿下以为呢?”
成钰一扯唇角,“何大人那些天在学士馆里闭门不出,不知手是怎么伸得那么长,能够得着再去杀人?”
何纶嗤笑一声,“杀人的手法多得很,还用得着罪臣亲自动手吗?”
萧成钰眯了眯眼,不用再问其他,只这一句话她就能确定何纶背后必然还要其他人,因为他们推测过,何茂才是打草惊蛇的那根棍子,不可能是泄题之人杀掉的,如今何纶这样的反应只能是他准备不管什么罪名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架势,即便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要换个方向引导他透点实话,殿外进来一个小太监,见殿内这么多人一时有些瑟缩,犹豫了一下才走近了跪下通禀:“启禀陛下,荣王说昨日已与陛下商量好今日要来向陛下讨教学问,陛下可是要召见?”
皇帝正有些头疼,耳中一阵嗡鸣,闻言满肚子火气立马窜出来,一拍桌子怒喝:“这是什么时候,他来瞎掺和什么,让他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