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绕过杨晋径自往石亭之中走。
抱筝的侍女立即跟上,底下已有人抬来长桌,那丫头弯着腰,动作半生不熟地给她摆好瑶筝。
既是寿宴,众人猜她多半会弹点欢快喜庆的乐曲应应景,虽说寿星公已回房打瞌睡去了,但也不妨碍晚辈们隔着几堵墙替他老人家贺寿尽孝。
杨晋亦是这般想的,所以并未放在心上。
其实,在闻芊坐下的时候,她都还未思量好要到底要弹甚么曲子,不过抬眸时忽瞧见远处某个心不在焉吃酒的“风流才子”,蓦地就有了打算。
她促狭一笑,抬手抚上琴弦。
在深吸了一口气的瞬间,杨晋发现闻芊的表情登时起了些变化。
下一刻,急如鼓点的琴音卷地而来,弦声嘈嘈切切,似有滔天之势。
和预想中的悠扬全然不同,那是一首罡风晦雨铮鸣骤的《破阵曲》,明朗激荡的曲调响遏行云,奔腾万里。
这样的旋律完全超乎了杨晋以往对女子抚琴的所知所闻。
她坐在瑶筝之后,全神贯注于指尖,随着旋律轻摆身形,修长的十指一刻不停的在琴弦上撩拨回转。
像是一场暗无天日的激战,万里河川,金戈铁马,烽火狼烟铺天盖地,她在千军万马中运筹帷幄,纵然惊涛骇浪却也不动如山。
身后的湖水波光荡漾。
微风中并无鸟雀飞起,也无鱼虫低鸣,四下静得不可思议。
小船上的一干乐师正在发愣,所有人的眼睛都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曲调还在峰回路转,从乱世沉浮到尘埃落地,满眼断雁叫西风的荡气回肠。
闻芊弹琴的时候便没有了日里的散漫与玩世不恭,神情沉静,眉敛清肃,和她跳舞一样,仿佛不像同一个人。
杨晋捏着酒杯静静出神,视线里那双手翻得飞快,不知为何,他忽觉方才捏过她下巴的指腹莫名的发烫,忙连饮了几杯定了定心神。
待情绪平复下来,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皆在痴痴听曲,遂借此机会悄然离席。
*
秋风萧瑟,琴声尤在远处回荡。
杨晋警惕地在后园的夹道内穿行。
唐府中的下人尚为晚宴忙碌着,都是些不会功夫的寻常人,他稍加躲避便能在府中畅行无阻,再加上今日是老太爷的寿辰,哪怕是不慎被人撞见,也可拿借口搪塞过去。
刘文远和唐石是老乡关系,从小一起长大,入仕途前又同在国子监彭司业手下做监生,可谓是师出同门,亲上加亲。
所以在得知他逃到了广陵时,杨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唐石。
既然歌楼中没有线索,那么人必然还在唐家宅邸内。
杨晋沿着墙往更深处走。
唐家的下人不少,若真是混在里面,茫茫人海,找起来着实费劲。
他忽然想,那个唐老太爷,会不会有问题?
毕竟他年事已高,平时又极少出门,即便是寿宴,往那里一坐,就算一句话不说也不会惹人怀疑。
正思索间,前面小院里传来人声。
“抬好,抬好,别摔了……真是,大好的日子出这种事,记得走偏门,别让人撞见。”
院中的房门内有两个家丁一前一后抬着块长板,板上盖了张白色的麻布,像是死了人。
这附近偏僻,房舍简陋,大概是下人的住处。
杨晋借草木隐住身影,刚站定,屋里便有个少年人边哭边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