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芊受伤是她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而从这几日的观察,见她确实没有在乐坊露脸,才料想是去养伤了,所以先前会放出那番挑衅之词。
但就目前这个动作来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压根不像有伤,心下登时便觉得,这一趟来亏了。
闻芊正单膝而跪,双手交叠在腰间,她抬起眼皮,神情里似乎充满了不屑。
周娘子与之对视了片刻,便觉这姑娘何其成竹在胸,单单只是气势,较之当年的白芍三娘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遭一群师弟师妹正在欢欣鼓舞。
“不愧是师姐,这么快便编了一支舞。”
“就该杀杀他们的威风!”
然而此时,站在鼓上“成竹在胸”的闻姑娘脑子里却是一锅刚煮好的腊八粥,也就比浆糊清晰一点。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想好这舞该怎么跳,上场应战全因激将法,一时冲动,毫无理智,本着输人也不能输面子的道理,义无反顾地把乐坊的名誉全都押上去了。
按理说是个沉甸甸的包袱,但不知为何,饶是毫无准备,闻芊心里竟也半点不慌张。
周娘子站在十步之外,整个人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目光锋利的盯着她。
不知为何,闻芊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华容道的破庙内,三娘第一次看见她时曾说过的话。
“……你这个身段,还有你这个人,生来就是学舞的。”
短笛响起的瞬间,闻芊脑中虽仍旧空白,手腕却已紧跟着翻转起来,银铃叮叮当当的随之而动。
这是和胡旋舞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情,笙箫管笛齐奏下,她足尖在鼓上画了个圆,踩着节奏与曲相和。
和胡姬的轻盈完全相反,那脚上的每一下都生生击着鼓点,仿佛是从身体中所弹奏出来一样。
而这个舞,杨晋居然觉得不陌生。
那是他在城郊的高树上见过的,很诧异,时隔一个月了,竟还记得。
“哥。”施百川见他驻足,抱着满怀的东西凑过来,“你在看甚么呢?几时也对歌舞感兴趣起来了?”
言罢转头瞧到闻芊,他愣了下,锦衣卫中某些流言立马从脑海里冒了出来,不由小声嘀咕。
“怎么又是她……”
鼓点越来越急,甚至连一旁的乐师也有些乱了手脚。
她和着曲调开始旋转,脚下却仍旧打着节拍。
摆动的衣袂显然已跟不上她的动作,袍角飞舞,仿佛乘风而起的白鹤。
少女的身姿美得如梦如幻。
举手投足间,完全让人无法转开目光。
那是一种来自血液里的情感。
哪怕她眉目间不显山露水,却依然自成风流。
每当这个时候,闻芊总像是变了个人,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杨晋目光牢牢放在她身上,眸中却看不出有甚么情绪,直到闻芊不断敲击鼓面的脚出现几分不甚明显的凝滞时,他才颦起眉,自语道:
“她的脚伤还没好……”
施百川在边上并未听清,狐疑地开口问:“哥,你方才说甚么?”
杨晋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似乎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没甚么,走吧。”
琴瑟颤着音收了势,曲终的刹那,闻芊腾空而起,优雅地在乐坊门前站稳身子,手腕上的银铃余音未绝,人却是背对着周娘子一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