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老爷只这么个独生女儿,既不忍心祖宗家业落入旁人手中,又怕女儿真被采选入宫,除了招女婿还能有什么其他想头?
福生眨巴着眼睛,叉着手立在老爷床前,半晌说不出个囫囵话来。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都感到痛了的时候依然恍恍惚惚,觉着周遭这一切没半点儿踏实。
那年老黄也是带着他讨饭到有钱人家院子门口,主家摆了好吃的上桌,然后要送个漂亮小姐给老黄当媳妇儿。
哪知道老黄这时不时就脑子犯浑的叫花师父,居然二话没说,直接拽着他走。
可怜他当年没见过多少世面,叫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晃花了眼,踟蹰了再三丧失了下肚的好时机。等他刚要伸手去抓那冰糖大肘子,老黄的鸡爪子就拽歪了他的袖口,愣是没让他挨上烂熟肘子的油皮。
师徒俩跟被狗撵了一样慌慌张张从厢房跑到了院子里,迎头撞上后院跑来的仆妇更慌慌张张地一路跑一路喊:“不得了了,老爷夫人,小姐要跳井上吊啊!”
当时饿得头晕眼花的小福生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师徒跑什么跑,要跑也是小姐跑。好歹安生坐下来,啃光了那一桌子喷香的大鸡腿炖肘子啊。
一想到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飘着的勾魂味儿,福生嘴里头又要朝外冒口水。
他被硬拽着拎走以后,恨了老黄好些日子。尤其是在讨不到饭的那两年,小叫花恨得格外厉害。香喷喷的大鸡腿,油晃晃的炖肘子,老黄要不是当时脑子不灵光,这些不就能源源不断送进他们爷儿俩的肚子了嚒。
叫花子的肚子都是掉了底的口袋,永远塞不满。师徒两个一年到头半数以上的时间都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饿得两眼发直。
七岁的福生只怪自己年岁小,不能被相中了当女婿,只能让老黄这么个稀里糊涂的老家伙坑了,被带着继续忍饥挨饿。
要是到了小爷他自个儿拍板的时候,他绝不,绝不脑子犯轴!
福生很有志气地想着,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他正要拍着胸口正要说好的时候,手心磕上了当胸贴肉放着的那枚铜钱。
像是有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一般,可怜的小叫花脑袋立时又被雷给劈了。
还带着童音的嗓子,脱口而出的话是:“入赘要丢了祖宗名姓的。”
话音刚从舌头尖上滚下来,福生自己先目瞪口呆了。他自个儿都不知道,他还真把老黄的念叨记在了心尖,见鬼了信了“入赘是吃软饭,一辈子抬不起头”的混账话。
老秀才本是微微笑着的,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孩子话,顿时面如死灰,喘气声儿愈发像是要把风箱拉破了。
福生看着他的样儿就想到了老黄,心里头又恨又难受,迷迷瞪瞪想着老黄这个鬼师父,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叨,愣是害得他连到手的好日子都往外头推。
现在这老爷偏生又是跟老黄一样的可怜相,瞅得他心里头怪不落忍的。
在这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心头酸涩的古怪情绪支配下,小叫花没敢把话说死,只含混表示:“成家立业不是小事儿,那个,老……老爷且容小的好好想想吧。”
亏得自己咬了舌头,没真喊成老黄。不然什么当长工,什么入赘,连想都不用想了,直接脱了身上的好衣服滚蛋。
老秀才看他吞吞吐吐,眼睛不敢看自己的样儿,哪里猜不到他心里头的真实想法,立时失望的厉害。然而他一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秀才老爷,却不好拿个没长成的孩子出气,只挥挥手,让这瘦小的孩子回厢房休息去。
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