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
濯缨斋。
绵延春雨已下了数日,清澈的雨水顺着黛瓦屋檐淅沥落下,落在窗前经冬的青竹之上,叶叶声声扰人心绪。
而此时濯缨斋的书房之中,一年过五旬的老者却是丝毫不为这惹人愁绪的春雨分神。
他一身靛色丝袍,腰系素带,肤色泛白,眉修目长,此时正提笔专心书写明日便要快马送入汴京的奏疏。
一时之间,濯缨斋中,唯闻青竹落雨、墨染宣笺之声。
正得此时,却听得一串急促脚步从外而来,却是一个书童打着伞一路穿过院子,直接进了书斋。
一直静心撰写奏疏的老者听闻书童进来,抬起了头,目光中带了几分兴致,问道:“颐桐,可买回来了?”
那名唤颐桐的书童却是面露难色,作揖道:“大人,小人问遍了城中所有书局,都说这两个月来印坊却是从未刊印发行过最新的《沧浪堂文稿》。”
老者闻言,却不由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了身踱到床下,思忖片刻,道:“往日里,都是每月便有一篇文章刊印流传,如何此次,竟是接连三月都杳无音讯?”
颐桐恭敬回道:“小人亦曾向各个书局掌柜询问,到有三家书局的掌柜同小人言道,这《沧浪堂文稿》三载以来,素来是每月月末,最先交付陕州明德书局付印。而明德书局如今却有三月未曾受到沧浪堂主人的手稿了。”
老者览阅《沧浪堂文稿》已久,素知此稿是由陕州明德书局流出,听闻颐桐解释,沉吟良久,言语中带了半分忧虑,“停稿三月,却不知这位沧浪堂主人却是所为何事?”
颐桐知道自家大人自从三年前看了数篇《沧浪堂文稿》,拍案称绝之际,便对这文稿起了极大的兴致。每月月末都要遣他去书局购买复之刊印的最新文稿。如今见自家大人忧虑,不由心中暗自腹诽叹息:这什么沧浪堂主人当真古怪。旁人刊印文集,都是整理齐全,整本刊印。唯有这难缠的沧浪堂主人,却偏偏一篇篇刊印,一月一篇,也不知猴年马月方能出完,当真把人的胃口调得如百爪挠心、寝食不安。
就在此时,忽听得院中门处又有一仆从进来,提高声音道:“大人,大人!汴京有旨意,问您前堂接旨呢!”
老者闻言一怔,随即一震衣袖,昂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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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赖于贤臣,牧巡一方,纳宣忠力,故特复越州知州范仲淹天章阁待制,授长定军路节度使,全知长定军路事,卿钦服予命,益厉乃诚……”
送走了宣旨的内官,年过五旬的范仲淹看着这一旨委任,如川的眉间和眼角的深纹泄露出岁月的沧桑痕迹。
他一生宦海沉浮,几起几落,早知荣辱庄梦。当初朝中景祐党争汹涌纷扰,他却始终秉持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之意,最终落得贬谪越州。
如今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本以为此生宦海已了,却不承想,今日一朝九重召旨,却是将他一介儒冠文臣推上了戍边武职。
朝廷如今虽然尚未明发诏令,但是近些时日已有传言,北疆西线不稳,传闻长定军近期必有大动。更有消息言及长定关守将卢承肃已然战死。如今禁中发来的这一纸任命,俨然便是将这些传言全数认下了。
而与这一纸明诏一同而来的密诏里,却令久经大风大浪的他亦是触目惊心:正月初四西夏于落沙谷偷袭将军卢承肃,后击长定援军于双凤岭。正月初五,西夏八万铁骑兵临长定关下。长定军力战据守关城三十三日,后与雁门关军内外夹击破西夏敌兵余城下。然经此一役,长定关军余者不足五千,马刀、箭矢全数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