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持镜弟子拿灵沼镜进入门内,恰好看到塔前封山弟子败退、徐行之现身的一幕。
九枝灯说:“师兄若有三长两短,你就算不下去,我也会扔你下去。”
温雪尘自行扶正轮椅,听他这般说,竟是笑了笑。
九枝灯一见他笑颜便觉心浮气躁,颊侧咬肌发力鼓了一鼓,才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字来:“滚。”
温雪尘用双臂把自己撑放至轮椅上,神情淡然地准备践行“滚”的命令。
然而他刚滚到门口,身后就又响起了九枝灯冷幽的问话声:“你胆敢背着我做出这样的事,不怕我会杀了你?”
温雪尘侧过半张脸来,俊秀的面庞上还隐隐有刚才掌掴的红痕:“你不会杀我的。”
九枝灯只觉指节快要被自己捏断:“你是何意?”
“你不清楚吗?”温雪尘回首,眼中却没有讥嘲之色,像是叙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除了我,你还有能说心里话的人吗?”
九枝灯几欲暴起,然而先于怒意浮现的,反倒是密密麻麻的无力感。
九枝灯扪心自问,十三年间,除了醒尸温雪尘,他再无信任任何人的能力。
以至于他现在做出了形同背叛之事,九枝灯却当真不舍得杀他。
温雪尘就这样把自己辘辘摇出了青竹殿。
一夜已过,天空已翻出鱼肚的澄白,如峨眉雪,如彭蠡烟,清清袅袅,这日出之象颇有雅致之意,然而温雪尘却无心欣赏。
他扶住滚烫的额头,心绪并不似刚才在殿中那般宁静。
……徐行之身怀世界书,本身就极为危险难测,就算自己下不去手杀他,又何必把他推入蛮荒?孟重光就算修炼至化神期,又能如何,再怎样也翻不出蛮荒去,自己何必多此一举,拱手将世界书送进蛮荒里去。
明明只需要下些毒就能了结一切……
——当时把他推入蛮荒时,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魇住了吗?
温雪尘将纳在袖中的双拳握紧。
即使九枝灯不提,他也会循机进入蛮荒,弥补这个堪称荒谬的错误。
……
浩渺庞大的碎片萤火虫似的飞拢、聚集,时而成流,时而离散,然而在分分合合之后,每一片残缺,都找到了能够填满它的碎块。
……徐行之睁开了眼来。
从被洗魂之术侵入身体之前的记忆,统统回到了这具身体之中。
记忆本无重量,徐行之却被压迫得头皮发麻,眼睫沉重,回复意识后许久,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在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自己醒来时,一双唇却先于任何人、任何事物之前发现了这一点。它准确地含吮住了徐行之的唇珠,轻轻一啄,又伏在徐行之耳侧,用温暖又轻柔的话音提示他:“……师兄,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