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南与陆御九再度相见, 是在不久后的东皇祭礼上。
东皇祭礼选拔赛旨在选拔有资质的外门弟子进入内门, 徐行之等人本已不必再充作秩序官,只需坐镇在总坛即可,但清凉谷的情况与其他三门有些不同。
其一, 这是第一次有鬼道参与东皇祭礼, 针对鬼道还没有成熟完备的祭礼应对措施;其次,清凉谷弟子们均不能在白日外出,只能在暮色四合、众家弟子结束一日狩猎返回总坛歇息时方可出行。
陆御九也是个操心命,白日随其他三门门主坐镇,黑夜里更兼任了秩序官,生怕自家弟子有什么三长两短, 短短几日, 半副面具之下露出的下巴就熬得尖了,更显得一双鹿似的眼睛圆亮动人。
夜, 太华山。
吹彻的山风送来异兽的怒哮,几名身着青蝉衣的弟子在林间拔足狂奔, 其中一个高个子撑开腰间锦囊,哆嗦着手将拾到的肥遗褪鳞往里装。
慌乱中, 那细薄的玉光鳞甲落了两片到地上, 他急忙俯身去捡,脖子刚刚一低, 就被身侧弟子一把薅住后领, 往前猛然一推——
一口滚烫灵息喷到高个子方才弯腰的地方, 把他翻飞的衣袂烧成了一线飞灰。
“以为你死过一回就不会再死一回吗?”救了高个子一命的弟子倒没有半点救命恩人的矜持, 一边扯住高个子狂奔一边破口大骂,“就为着几块褪鳞,你打算拼个灰飞烟灭不成?”
高个子并没有与他身高相匹配的胆量,袅袅冒烟的衣角已经叫他腿肚子发软了。他青着一张脸,不住发问:“怎么办?怎么……”
正在慌乱之际,背后一路追咬他们的肥遗突然发出一声羯鼓似的暴喝,声巨如雷,几乎要将奔逃弟子们的天灵盖掀飞,高个子被唬得彻底软了腿,干脆一跤跌翻在地,瑟瑟发抖。
刚才大骂的弟子却是喜形于色:“……谷主!”
高个子茫茫然仰头望去。
他们的谷主陆御九青衣缭乱地浮踏在空中,周身灵光纵横,扬起他束在脑后的长发。
一副狰狞鬼面遮去了他上半张脸,从面具后露出的双眼青绿含碧,散出荧荧微光来。一枚长柄青玉符箓漂浮在他身前徐徐转动,而随着转速的增快,肥遗四周的漆黑浮土冒出了无数小坟样的鼓包,无数腐烂的骨殖自内涌出,骨爪、利齿、白森森地攀附在肥遗身上,将它牢牢拖住。
而叼住肥遗尾巴、致使其动弹不得的,竟是另一头只剩一把蛇骨的肥遗!
陆御九垂首对底下呆愣住的众弟子令道:“……跑。”
若是解心远在此,便会发现,陆御九那冷然的一睨,竟与当年正当盛势的温雪尘有了七八分相似。
这高个子恰是前些日子碎嘴妄议陆御九,被周北南修理的那位。作为外门弟子,他从未有资格面见谷主,如今在此种情形下被如神明般驾临的谷主救下,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嚼弄的舌根,更是羞愧不已,只得掩面逃去。
神明这个譬喻确然是不错的,然而此神个子略矮,站在高处还不显眼,在落于地面时,与那高逾七层浮屠的肥遗相比,陆御九简直是一只娇小玲珑的家宠。
肥遗不意遭到一堆骨头围攻,进不得,退不得,吃痛躁狂,仰起脖子狂呼一声。
月光之下,它七寸处一轮碗口大的红伤历历在目。
陆御九失笑:这竟还是一名故人。
东皇祭礼竞赛有规矩,秩序官以维持秩序、保护参赛弟子安全为第一要务,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杀伤守山异兽,是以他召出的鬼灵都不带杀意,目的也仅仅是拖住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