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退休以后的生活,师父曾有过多种设想。最早的时候,他曾设想着和老伴一起回老家去,趁母亲还健在好好陪她一段时间,补偿一下自己对她对父亲的亏欠,毕竟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漂泊在外,陪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可天不遂人愿,随着老伴的意外去世,这个设想变成了一个难以实现的梦。一想到老伴的死,他的心窝里就像被人塞进了一把稻草,堵得连喘气都不匀活了。老伴的死,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痛。
时针指向夜里十点,儿子的手机依旧无人接听。他不清楚究竟是儿子忘了带手机,还是在故意躲着他。想到儿子的冷漠,他心里就像吞下了秤砣,直往下坠。
儿子怨他,他从来都不恼。他明白自己这些年,对家对儿子的亏欠,实在是太多了。从当初的刑警队,到后来的派出所,家里什么事他抻过头?没有!家里所有的大事小情,不全靠老伴一个人撑着?从孩子上学放学的接送,到学校的家长会,再到孩子生病住院陪床,老伴从没让他操过心。老伴嘴上不说,他也知道她心里是有怨气的。对此他无能为力,谁让他干了警察这一行呢?
同大多数远离故乡的人一样,师父对自己的老家,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思念,而且年龄愈大,思念愈深。有人说,思乡其实是一种情结,它代表着动物对出生地的眷恋。这种现象在动物界屡见不鲜——鲑鱼回游、螃蟹入海就是其中的典型,只不过它们没有像人这样,被附加上太多的感**彩。
在师父的记忆中,自己出生的那个村庄,总是那么温暖迷人。
那是一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小山村,一道巍峨的山岭横亘在村子的北侧,村子的南边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几条纵横交错的深沟,把整个村子围在一起,衬托得如同戏台一般。村西的月亮河,河边的藕塘;村东的水井,井旁的水潭,都曾给师父留下过许多甜美的回忆。在一年的四季里,师父最喜欢的就是秋天了。每当田野里响起蝈蝈的叫声,凉爽的秋风雁群般略过地面的时候,他的眼前总会出现一群羊的影子,那些羊时而抬头鸣叫,时而低头吃草。而他的思绪,也随着羊群的鸣叫声,开始在山岭间荡漾回旋,直至飘上高远的天空。
河边的那块菜园,是他和同学经常光顾的地方。那时候,看护园子的黑老三,没少在娘面前告他的黑状。菜地现在还在,黑老三想必已过世多年了吧?
“秀峰啊,退了休就回来吧,城里有啥好?净吃汽车的屁了。”前几年回家探亲,同学李廷就曾表情严肃地开导过他,“空气不干净不说,晚上瞧个星星都费劲。还有,城里人的心眼太花花,没咱乡下人实在。”他这个高中时候的老同学,说话还是那么耿直。李廷的话也许不好听,可句句说到了师父的心里。正是从那时候起,他定下了退休回老家的决心。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想想可以,可真正实现起来又谈何容易?他首先想到了儿子。自己走了儿子怎么办?虽说儿子现在不待见自己,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可以的对自己不闻不问,他却不能不管儿子。另外,就是眼前的这起案子了。一想到手里这起案子,他的脑袋就想钻进了一只苍蝇,嗡嗡直响。案子到现在还没理出个眉目来,让他丢下不管?难道他真的要当一个“逃兵”,将自己的余生,永远地钉在这个十字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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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逃兵”这两个字,师父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两个字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他,以至于每次想到这两个字,他的胃就会不自觉地痉挛。
“逃兵”啊,你这个虚妄的恶魔。
三十年前,那时候师父还在刑警队工作,尽管因为丢枪被免去了队长职务,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