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年的元月,入冬后天寒地冻,却迟迟没有下雪。
启元帝顾缜习惯睡在东暖阁,他一登基就定下了入睡时不准內侍在旁的规矩,他熟睡后,大太监三宝就退到了东暖阁外的兰厅守夜。
于是熟睡的帝王突然在梦中挣扎,甚至面色如纸,大汗淋漓,一时竟也没有第二个人发现。
火。
冲天的火光。
烈火燃上衣物,焦灼皮肉,无处可逃,如染了附骨之疽,痛得钻心剜骨。
比这更痛苦的,是彻骨的仇恨。
顾缜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身在熟悉的东暖阁中,帘外床柱上的夜明珠温润生光,映着明黄的帘账,平生暖意。
他打量一阵,才察觉自己还双手握拳、牙关紧闭,身上内衫已经汗湿了。许是梦中咬牙切齿太用力出了声,有轻声询问从东暖阁门口传来:“陛下?”
那是大太监三宝的声音,启元十年,他成了自己与文相角力的牺牲品,被腰斩弃市。
坐起身来的顾缜一时茫然,全然不知今夕何夕,一时是三宝的问话,一时是他对群臣的怒喝,身上的汗凉了,他感觉到了冷。
是与烈火灼身截然不同的冰凉。
“无事。”顾缜依凭直觉应道。
三宝又问:“可要侍奉茶水?”
顾缜用枕边的巾帕擦了脸,反手披上搭在睡榻上的袍子,才令道:“进来吧。
小太监庆幸自己没有偷懒,刚换了热茶,三宝伸手一试,颇为满意,恭谨地捧进了暖阁,倒了一杯跪地奉上,“陛下慢些喝,小心烫口。”
就是这么个婆婆妈妈的性子,顾缜接过茶杯,有些怀念,“嗯”地应了一声,他满心疑虑不知从何问起,只得慢慢喝茶,琢磨怎么问才能不叫人生疑。
正为难,暖阁外却喧哗起来。
顾缜沉了脸,问:“怎么回事?”
三宝赶紧重重磕了个头,“奴婢这就去问”,却步退下,对着阁外兰厅里的小太监一脚踢去,低声怒喝:“没礼数的东西!瞧瞧他们乱嚷嚷什么!”
小太监有些委屈,却不耽误跪好回话,禀道:“老祖宗,是下雪了。”
三宝面上一喜,复又沉下脸骂:“去让他们少吵嚷,陛下要是睡不好,早上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应了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三宝快步回到东暖阁内,疾步跪下,严正地回禀:“陛下,是下雪了,老天爷终于降瑞雪了!”
“瑞雪”这个词却令顾缜一愣。
他在位二十年,没闹过冬灾,唯独登基后的第三年,雪下得晚,被文官借机批了一通,宫中才有“瑞雪”这一说。
睡榻上的少年帝王叹了口气,似是有感而发,“朕才登基三年,入冬就迟迟无雪,幸亏老天爷开眼,不然,那些大臣们不知能搅出多少说道来骂朕。”
“奴婢知道陛下艰难”,三宝进言宽慰,“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果真是启元三年!
顾缜握紧了手中的茶杯,唯恐自己漏出什么异样情状,内心却是一阵酸涩,一阵欣喜,若是身在无人的地方,他真想放开嗓子大吼大叫。
启元三年,他才十八,登基的第三年,文谨礼虽开始恋权却还是个治世能臣,谢九渊丁忧三年期满,明日就将入今面圣。
一切都还来得及!
更可喜的是,谢九渊还未陷入文谨礼的圈套,还未被迫拜文谨礼为师。这个唯一的污点,他都可以想办法为九郎除去。
满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