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瑞是那些挖空心思的女孩中的翘楚,在那一众培道女生中早早就树立权威,明明是望过去一色的黑裙,偏她的裙褶硬是比别人的明晰硬挺,裙幅来得更宽,勒着细细的腰,越发显得体态轻盈,身段匀称纤巧;明明是一色的斜襟青色绸褂,她的就要熨烫得更加笔直,宛若浆上一层包浆,举手投足间几乎都能听见衣料摩擦哗啦啦的脆响。她不在花边别针上下功夫,雪白精致的手腕一抬,露出的是小巧漂亮的瑞士女表,表盘上古怪的罗马数字,就连镶嵌的细小蓝宝石都在为她不动声色的时髦添砖加瓦,摇旗助威。
苏锦瑞连说话也有讲究的,唤女先生不叫先生,而叫密斯;她唤要好的女同学不叫阿珍阿君一类,而是正儿八经叫某某君;她对自己的称谓更是马虎不得,雅号与英文名双管齐下,给同学写信,是端正签雅号,私下里与密友相约,则要互称英文名。总而言之,那个时候的苏锦瑞,是时髦了不能再时髦的女学生,她能引报纸杂志上的时兴词汇唬人,也能背完整古怪的化学元素表;她在家无论走到哪,手里都要拿本昌兴街丁卜购书行订购的新书做样子;她隔着窗喊贴身女佣做事,居然都要带个新鲜又文明的“请”、“谢谢”等字眼。
全家人都在苏锦瑞的另类时髦面前退避三分,他们也不是真的退避,多是不与小女孩儿一般见识。唯独二姨太太深感冒犯,继而越想越气。她看得清楚着呢,别看苏锦瑞做的事刻意又肤浅,人家那都是有备而来,拿时髦的女学生派头做表,又拿苏家大小姐的高傲做里,商人家耳闻目睹养成的精明与年少轻狂压不住的脾气双管齐下,目的就是冲自己而来,要给自己添堵。
二姨太扪心自问,她做了苏锦瑞的庶母十来年,对苏锦瑞要说存有坏心,那是从来没有,可要说她有多好心也是强人所难,她一个姨太太放着自己孩子不管,倒去对先头太太生的子女掏心掏肺,就是她愿意,周围的人看着也不信。她是长在旧时代的女子,论出身也不差,父亲中过前清的秀才,祖上也是出过举人的,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可惜后头败落罢了。穷汉尚且想讨妾,她爹也想红袖添香,争而穷,穷而乱,家中妻妾从来不宁,只勉强维持个脸面而已。二姨太从小耳闻目睹正房偏房之间那些斗法,轮到她自己时,看见个没娘的苏锦瑞就想拿捏。一个是习惯使然,二个也为了自己的亲身女儿打算。她生养了一个小苏锦瑞一岁多的二小姐苏锦香,庶出又年龄相仿,从小处处被拿来与大小姐作比较,正处境尴尬,亲生母亲都不为她着想,诺大一个苏家,既有个大小姐,谁还会记挂一个二小姐呢?
二姨太这一辈子也是有过风光时候的。当初苏锦瑞的生母,苏家大太太刚刚过世那几年,大房无主母,苏锦瑞又小,衣食住行全落在她手里,捏圆搓扁全由她说了算。那真是二姨太太的黄金时期,那个日子过得才叫日子啊,二姨太独占大房,花蝴蝶一般穿梭苏家上下,东楼的应酬待客,进出账目,一日三餐,哪一样不是要过她的手?哪一样不是要她点头?后来她一想起那段日子就觉得委屈,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