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夫人只是个摆设,没人向她请示事务,也没人使唤她干活劳作。只有她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先是做了半日的女红。她眼下的几套衣裳,都是白水营里,几个跟她身材相似的女眷贡献出来的。
倒是有人请示,要不要把夫人“流落民间”时的衣衫杂物给打包送来。罗敷赶紧婉拒了好意。短期内,她实在不想再跟舅母家有任何接触。
于是她眼下身无长物。到底不好意思一直穿别人的。她寻思着,自己给自己缝两套夏衣,然后把人家的还回去。
至于昨天那条溅了墨点子的丝裙,罗敷找来针黹篋,穿上黄青两道线,辫子股针,裙摆上绣出一圈茱萸蔓草纹,抖开一围,宛若足踏云端。
虽然形状所限,在她看来并非完美,但穿出去一走,打水路过的明绣立刻眼亮了。
“夫人好针黹!这裙子漂亮哩!”
她两只手挽着两个水桶,每个水桶都装得满满,不下百斤的井水,像小雀儿一样飞过来细看。
罗敷吓得本能一后退,生怕让她撞翻了。
明绣跑到她跟前,利落地收住脚步,围着她的裙子左看右看。桶里的水只是轻轻晃。
罗敷尽量做到波澜不惊,笑着称谢:“微末技艺罢了。昨日纺织时不小心,蹭了一点点油料在腿上。要不是为了遮脏污,也不会花时间去绣。”
明绣名字里带“绣”,实际上没绣过一天东西——力气太大,那针线到手里就断了。
于是只能望洋兴叹,艳羡地打量着那一层层绽放的花纹,羞涩笑道:“夫人笑话我不是?我要是有你这般手艺花样,做梦都要笑醒了,也不至于整日穿素面衣裳。”
罗敷笑笑,尽可能不经意地答:“这话你就差了。夫君曾教导我,虽衣绮绣﹐傅黛墨﹐不若以礼修身,才是本分。咱们做女子的,到底莫要花太多时间在盛装饰物上——照我说,是他年纪大了,心眼儿有些死性,谁不喜欢美器美物呢?明绣阿妹,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你若有余的鞋面儿扇面儿,我来给你绣几朵花儿草儿。不求让人看着好看,起码自己用着心里舒坦。”
明绣先是被她一番大道理说得发愣,又听她主动帮忙刺绣,连忙道谢:“用不着,用不着!夫人是懂大道理的人,哪能以这点小事麻烦你呢?”
罗敷禁不住有些脸红。什么东海先生教导自己“以礼修身”,那是昨天半夜,王放给她量身定做,编出来的剧本,以便让她这个“主公夫人”的身份更加真实可信。
果然把明绣唬住了。连带着身边几个早起的妇人,听在耳中,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大伙跟秦夫人相认,也不过一日两日的工夫。谯平是守礼的君子,虽然对主公出走的过程充满好奇,毕竟不会像审犯人一样审她;于是上行下效,人们并没有一股脑的询问她和主公的过往。
正好细水长流的,今天抖落两个细节,明天抛出一件“往事”,慢慢的让“主公夫人”的形象丰满起来,逐渐深入人心。
倘若罗敷“单兵作战”,自然没胆量、也没资本施展这个瞒天大计。但有王放帮着兜底,罗敷便心存底气——果然是近墨者黑,跟他相处了两个半夜,她居然也变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倘若有朝一日,东海先生突然归来,得知自己的这许多“轶事”,大约也会震惊得轰雷掣电。但罗敷觉得,第一,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第二,东海先生大约也会理解自己的做法,从而让大家不要追究自己;第三……
第三,就算哪天不小心穿帮了,那个“幕后黑手”定然比她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