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狐朋狗友之间的交际应酬,最耗时不过。晴雯独自一人在雅座里等得百无聊赖,又对得月楼的所谓美味珍馐兴致缺缺,不觉走到窗口,举目朝外面张望。却见先前那个被赶出去的布衣男子端端正正坐在对面,支了一个小小的面摊,面摊上头,一块布幔上写着墨黑几个大字。
晴雯认识的字极为有限,凝神看了半天,好容易认出“天下”两个字,其余却是一概不认得了。她实在好奇其余的字究竟是什么,又见赖尚荣久久不见回归,忍不住走下楼去,跑到对面,意欲问个究竟。她虽是女子装束,但容貌太美,衣饰仪态又皆不凡,众人只当她是显贵之家的姬妾之流,只怕大有来头,无论是楼中的客人伙计,还是大道上的路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轻易招惹她的。
晴雯便问那布衣男子:“布幔上是什么字?”
布衣男子神色坦然:“天下第一面。”看了看晴雯,怕她不解其意,还补充说:“这面的滋味,当得起天下第一四个字。便是皇城里御膳房的大厨们,也没有这般手艺的。”
晴雯见布衣男子的神色不像说笑,暗道:怪不得对面楼里的伙计说他脑子不大清楚,想不到竟是真的。可怜他这般命苦,老娘居然又病了,实在是人间惨剧。想到此处,竟然起了怜悯的心思,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锭碎银子来,放到面摊上,向那人说道:“给你娘看病要紧。”
布衣男子在此处摆摊卖面,阴阳怪气者有之,排挤打压者有之,似对面楼里的掌柜那样,肯对他言行举止包容一二的,已经是万分难得了。他原本把晴雯认作是赖尚荣的姬妾或者外室之流,料得貌美如晴雯必然心思浅薄,一心攀附权贵而不顾节操,再料不到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会突然从对面酒楼里跑出来,神色认真地问他布幔上是什么字,又送银子给他,教他给病人看病的。
布衣男子定了定神,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定定看着晴雯说道:“你要吃面吗?这点碎银子,满打满算不过一两,是买不来我一碗面的。”
晴雯没想到布衣男子会说这话,差点被气笑了。她转念一想,想起这人脑子不大清楚,硬生生忍耐下来,解释道:“我不吃面,我是可怜你,银子是给你娘看病的。”
布衣男子缓缓摇头,认真说道:“我不要别人可怜。”
晴雯顿觉无语,对这布衣男子和他那素未蒙面病重中的娘更多了几分同情。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和脑子有病的人一般见识,权当日行一善了,便问道:“既是如此,一两银子还买不到你一碗面,那到底要多少?”
布衣男子毫不犹豫,指了指晴雯的荷包。
晴雯只觉得自己是大半天遇到鬼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思忖再三,晴雯最终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咬牙道:“这个荷包里也没多少银子了,够买你的面吗?”她一面说,一面将荷包翻开,里面除了约莫两钱重的碎银子和十几个钱之外,空无一物。
“连同荷包,差不多够了。”布衣男子说。
晴雯闻言颇感踌躇。她心灵手巧,以一手好针线闻名。这个荷包是她初进贾府那年,自己给自己做的。那时候的针线虽然不若如今这般炉火纯青,却已是灵气逼人。更何况那时候她初学针线活不久,这个荷包是她的第一件成品,费了许多心思。如今虽然旧了,也略有磨损,但是若叫她就这么轻易丢弃了去,她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的。
“可是这荷包已经旧了,也不值什么钱啊。”晴雯忍不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