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家还有几亩地,春耕秋种,虽然不算富裕,却也能糊口。而周小武出生之后,这个家便有些捉襟见肘了。因为周伟民和刘翠都认为能继承周家的儿子更重要,无论是什么好的东西,都优先给他。
周小玲也曾经恨过弟弟,觉得他抢走了自己的读书机会。但比起父母,周小武更亲近、依赖她这个姐姐,渐渐地她也就释怀了。错的不是弟弟,也不是她的父母,只是因为家里太穷了。
贫穷困住了他们一家子,更困住了周小玲。她能看得到自己的命运,一辈子在这个小山村里务农。
小时候周小玲就有个心愿,想要走出大山去看看。从出生起,她从未离开过这个小小的周家村。周小玲听自己的初中同学说过比起镇子,外面的大城市好玩有趣的东西更多,她很羡慕,也很想跟着她们一起出去。
但只要她一提出这个想法,刘翠便骂她白眼狼,骂她不孝顺,只因为她说想要离开父母身边。
有时候周小玲在想,书上都说父爱母爱是天生的,可是她怎么就从来没有感受过呢?
尤其是在她病倒的时候,发着将近四十度的高烧,刘翠宁愿请神婆来做法,喂她喝香灰水,也不愿意带她去镇上看医生。
明明弟弟发烧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去了啊。
她躺在病床上,难受得神志不清,一整天里似乎只有一会儿是清醒着的。她那沉默寡言的父亲偶尔会来看看她,坐在床边絮絮叨叨家里的难处,希望她体谅一下母亲和弟弟。
可是谁又来体谅一下她呢?周小玲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这辈子唯一一次生出怨恨,是在她难得清醒,却听到自己一直孝顺着的母亲打电话跟人说:“小玲快不行了,我想给她定门亲事。”而她的父亲坐在一旁抽烟,烟雾缭绕,周小玲看不清他的脸。
或许也是因为泪水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就这么被自己的双亲给放弃了。
周小玲从小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山村里长大,对这里的风俗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被她母亲给卖了个好价钱,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给她定下了门阴亲。
她很记得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像是被烈火炙烤,又像是被寒霜包裹。然而肉.体上的难受已经不会让她痛苦了,在最难受的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庆幸,因为自己就要解脱了。
然而再次睁眼醒来,面前却是一片黑暗,鼻尖闻到的是燃香的奇异香味,耳边甚至还听到了神神道道,最令她厌烦的念经声。
她转世投胎了吗?还是说,她成了鬼?
不,都不是。清醒过来以后,周小玲确认了自己此时此刻,正穿着丧服躺在棺材之中。
难道她没死?
周小玲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那里却是一片死寂,仿佛已经空了一块。
奇怪的是,她并不因为这个状态而觉得恐怖,而是很快地就接受了自己是个有意识能行动的死人这个事实。因为她终于发现,她似乎有了一个能触摸到梦想的机会。
她是个死人了,她父母再也无法掌控她了,她可以在自己真正下地府之前,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周小玲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在一片幽黑之中脑子转得飞快。她要好好地把握住这个机会,逃出去!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细嫩幼稚的哭声,隔着棺材,周小玲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小心地发出声音:“……小武?听得到吗?小武?”
“……姐姐?是姐姐和我说话吗?”
小武,不要哭,不要为姐姐的离开而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