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看向殿对面坐在最末一个的纪洵美,希望她能给自己一点儿提示,不料纪洵美似乎正在低头沉思着什么,对殿上的情形视若无睹。
安庆站起来道,“儿臣不敢随意置喙国之重祀。”
王杰心道,看来安庆同自己一样,从上次的事中吸取了教训。
安庆又笑道,“不过二哥方才引得那句‘尝醋’诗倒是极好,”他浅笑道,“让儿臣想起了宋时画家石子专的《翁媪尝醋图》呢。”
安懋笑道,“五代西蜀名家多工于画墨,朕前几日才赏了你纪娘娘一幅黄荃的《雪竹文禽图》呢,庆儿若喜欢石恪,朕便将内库的那幅《二祖调心图》寻来送你。”
王杰听了,不由暗自咋舌,心想上回考量兵事时安懋对安庆还一脸责难,怎地今日竟如此和煦?
安庆笑道,“儿臣尚未答父皇先前一问,如何就敢在父皇面前讨赏了?”
安懋笑了起来,“那庆儿便同朕说说,那西蜀石恪的《翁媪尝醋图》与文武二庙有甚相干?”
安庆应了一声,随即收起笑容,认真地解释道,“儿臣与母妃初观《宣和画谱》时,尝读到一首题画诗,其诗乃昔年黄鲁直在金山寺与友人共品‘乌镇桃花醋’时所作,宋人特谓之为‘三酸之事’,儿臣如今想来,仍觉此诗颇有意趣。”
安懋含笑看了周婕妤一眼,“周婕妤好品味啊。”他浅笑道,“朕从前只听过《三酸图》,还不知道‘三酸之事’是什么呢。”
周婕妤被这一眼看得当即坐立不安起来,“圣上莫怪,”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歉意,“臣妾大约是将五代石恪的《翁媪尝醋图》与北宋佛印的《三酸图》混淆了。”
此言一出,王杰便见末座的纪洵美拿帕子掩着口窃窃地笑了起来。
好在纪洵美强按着不出声,因此她这一笑倒并未引来安懋的注意。
安庆面不改色,只是浅笑道,“‘三酸之事’处处可见,何止某一名家所绘之尓?”
安懋道,“哦?”他微笑道,“何以见得?”
安庆道,“《三酸图》所绘,是以儒释道三家围缸而坐,各其伸指点醋而尝,继而儒者蹙眉以为酸,释教面摺以为苦,道家抚须以为甜。”他笑道,“由此观之,即便是再寻常不过的‘五味之一’,落入各人口中,其滋味也是大不一样的。”
安懋立时了然道,“朕明白了,庆儿的意思是,废祀虽不是大事,但若引得儒者蹙眉为酸,反倒不美了。”
安庆刚想反驳那一句“不是大事”,就见周婕妤笑道,“圣上莫要再考他了,臣妾看着,这玄武殿虽热,庆儿都快要被圣上考得‘耸膊寒至骨’了。”
安懋笑了起来,“朕看庆儿很好,”他似半开玩笑般地道,“比他那两个表兄慷达多了。”
周婕妤笑了笑,道,“圣上就是太偏疼自己孩子了,臣妾可不敢跟着圣上那般纵他们。”
王杰仍在走神,他正在心里努力回想,在他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明太祖在洪武二十一年废武庙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王杰虽然不知道安懋这回又在卖什么关子,但他直觉安懋说要废文武二庙中的“无德之才”,其实是在借此试探众人。
王杰暗想,安懋真正的目的,大约是想要废文庙。
偏偏从方才到现在,这一殿的人东拉西扯,从宋朝讲到五代,从诗词扯到罨画,字字句句都在武庙上打转,没有一人去说文庙的好坏。
王杰才不信这一殿的人都没看出来安懋真正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