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部落羌人,深自懂得与生俱来的浪漫。春天,光着脚在裸露的昆仑山余脉红色岩体上健步如飞,寻找着高山雪水冲击出的肥沃谷底,他们撒下稗种,等待一个季节的风雨滋养,而后在秋天里收获,他们没有多余的粮食,在山林里穿梭着捕猎獐兔,他们把秋天的收获酿成土酒,独自在家的时候用贯通的秸秆来享受啜饮,聚众狂欢的时候用土碗一饮而尽。
唯此,能够忘记国破家亡身为遗民的眼泪。
他们总是提起遥远的破碎日,白衣胜雪倾国倾城的末代皇妃,以一己之银牙,咬断残暴者的命根子,从而完成整个民族无力的复仇。一直到没什么好提的了,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新民族以后,仅余人间清欢。
在羌人载歌载舞如梦如幻的篝火晚会中,杨阿若咀嚼了师父李半仙儿曾经说过的那句:
直到天门最高处,不能容物只容身。
他看着那些赤脚踩过炭火、爬上刀梯直上云端的异族勇士,突然无比思念故园。但他只能凶猛地大喊起来:
我爱你们!
在我的记忆中,杨阿若并非每一个出场都是清晨,至少这次出现在羌寨,是在黄昏夕阳晚照时分。
那时候杨阿若真的头戴了英雄冠,身披蜀锦大氅,披风无风自动,脚踏牛皮白底青云靴,前襟刺绣牡丹花耀眼夺目。好生生的放着一体纯白的南朝天马不骑,十足爱惜的在四蹄上包裹着棉布。没人能搞得清他是如何穿过四周沼泽密布的地带来到页岩堆砌的羌寨城堡前而能保持纤尘不染的。
这一身文明的魄力,使羌寨人自惭形秽惊为天人。他们,还不懂得装13为何物。
其实杨阿若的内心同样惊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座古堡十足浪漫。它完美地体现了自己内心对一座小城堡的所有阐释。
羌人部落头领略微懂得自身的那点骄傲,他向天人杨阿若先生描述这座古堡的来历,先民们从阔叶林出发穿过针叶林穿过高山草甸,寻找不大不小的页岩,将之凿落,大体与大堆滚到哪里,就在哪里堆砌起一座古堡。先民们永远不愿意花费更多的精力来从事毫无意义的事情,这世上哪里又有攻不破的堡垒。大体如是也就够了。风能够进,雨能够进,国王不能进,我们需要松散的部落联盟,在文明的夹缝中悠然自得。他们厌倦了掠夺成性的漠北邻居,也厌倦了总视他们为蛮子的天朝上国子民的歧视,就连对河西走廊的偶尔打秋风,也一代代的失去了兴趣。他们宁愿在愚昧中腐朽,在愚昧中等待盖世的英雄或者他们的神来拯救自己的痛苦,当这种痛苦无以累加,就只好全部交给永远无法等到的盖世英雄和神,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快乐起来!他们在每一个风清气朗的日子里,在每一个能够找到理由或者借口的日子里,对每一滴琼浆玉液甘之如饴,在每一个足以极目寥廓的地方放声高歌。
他们只是自己不懂而已。
杨阿若或许懂或许不懂,但至少,他想得起师父李半仙儿说过的那句话,至于是不是他师父原创,谁管。羌人部落民对他的热情礼遇,或许并非仅仅是一贯如此。也正因如此,他只好高喊出:我爱你们。内心却无比思念故园。
他想念着许久未曾谋面的纯真年代。他想起除夕夜彻夜不眠的快乐,孩子们穿行在横街窄巷里,孩子们摇曳着烛火,孩子们谈谈笑笑越走越带劲儿,孩子们绕街呼喊:
卖痴呆卖痴呆喽,
千金卖汝痴,万金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