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镇外的人未必就是如此了。
那一日夜先生照例去打酒,打完酒自手里慢慢放出四文铜钱,王寡妇对他这副惜财如命的样子习以为常,只是一边替客人温酒,一边等着这位长得与小镇上屠户有几分神似的先生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后舒心地放出这几枚铜钱。
四文,那可是杀过的价钱。换了谁来,即便是这么便宜的酒也不能给杀到四文。要说这位先生面子大吧,还真是大,这要是换了旁人,任你是天王老子也杀不下这劣等酒的价钱,可要说这位先生面子小,那也说得通,毕竟这面子可就只值一两文钱。
小镇众人习以为常,出于小镇上对儒教中人尊重的传统,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虽然很想笑,但并没有谁真的笑出声来,都只是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不巧的是,今日有位外来的女子也在王寡妇酒馆里。那头上戴着箬笠,以面纱掩面,装束不可谓不奇怪的女子开口便是一句辛辣至极的嘲讽:“难怪儒道没落,天下儒士都是这般人,只怕没落万世都难再出现天选之人。”
夜先生倒也不恼怒,即便知道那女子就是指着自己在骂,也仍旧是满脸倦容醉意地慢慢落下那四枚铜钱,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王大姐,你家那小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吧?”
王寡妇连忙摆手,笑着说道:“我家那小子哪是那个读书的命,先生莫要玩笑。”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嘛。”夜剑涯转身就要走,那嗓音极为动人,身段妖娆的女子却是突然拦在了他面前,不由分说,一抬脚便将他踢倒了。这位读书人像是从不与人动武,被人打倒之后也不知道要爬起来,就那么倒在地上任人一通暴揍。
自开始而至临了,夜剑涯都没有一句话,连一声哼哼都没有,只是缩成一团,尽量不让自己的脸被打到。小镇里的人对此也是视而不见。
这就是小镇居民对这群读书人的姿态,给该有的尊重,但从不出手相助于危难。当时即便那女子硬生生将夜剑涯打死了,也不会有谁来劝阻帮手。
当日打酒回去的时候,夜先生的眼睛是肿的,不是被打肿的,而是他自己哭肿的。这位名中有剑且有涯,字中意境无边的莽夫儒士,哭得像个孩子。从那日以后,他喝酒就喝得少了,当然并非朝夕之间就戒了酒,而是渐渐减少量次,直到现在一个月才有一次喝酒。酒依然是当初那最便宜的劣等酒,价钱也还是夜先生独享的两文钱一斤,但他的心境已是大不相同。
其后事情原委自然也在私塾里散开了。
出奇的是各位学生只当知道先生已是斯文扫地,却没谁提起,自然也无人以此调笑。这事就当是件日常琐事,大家都自然而然地忘了。
现如今先生要去给文浅赔礼道歉,可不也是斯文扫地吗?
小胖子确实觉得先生做得不妥,毕竟文浅那副骨瘦如柴的“骨气”样,哪里能挨下先生常年不留余力的板子呢?就他这几百斤肉被打了还够呛呢。再说了,整个镇子上谁不知道文家就文浅一个人了,白天在私塾读书,晚上还得想办法谋个果腹,这要换了他小胖子,不说白日酣睡,只怕直接累死都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可小胖子并不认为先生赔礼道歉的举动就合乎情理了。要是真觉着自己有过失,对于文浅来说所谓的歉意倒不如一顿饱饭来得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