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含笑点头,一副“你能拜这位先生为师应该是三生有幸”的模样。
黛玉不觉得三生有幸,他的第一反应,只是觉得一个他问了三遍才肯说自己是谁,还只给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道号和姓氏的先生贼不靠谱。
可是话又说回来……黛玉自己在病中的时候,也大概知道了林如海到底接待过多少想来做他老师的举人,也明白林如海到底拒了多少在别人看来教他这么个黄口孺子已经是足够够用了的先生们,从这个角度去看,至少在老师的选择这个问题上,林如海还是应当能靠得住的。
并且林如海挑的上一个师父,人品是人品,才学是才学,贾先生虽然整个人都汲汲于富贵,但是才学确实是担得起那个两榜进士……
黛玉纠结了。
现在在他面前就有一个绕口令一样的问题——自己认为并不靠谱的道士被自己靠谱的爹担保靠谱,那现在自己是要跟着自己爹的判断相信他靠谱,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判断觉得这货靠不住?
这么一犹豫……
得,也不是不能在爹爹面前问一问。
计定,黛玉便也没有着急跪下去拜师,只是仰着头看着那道人,先唤了一句:“杨先生?”
杨二郎和林如海聊的也很是开心,对着黛玉都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只是把手中的折扇一合,笑问:“小公子有问题?”
小正太先露出了个萌萌哒的笑容试图降低一下他杨先生的戒备心,这才甜甜问道:“先生打算教我什么?”
“这个啊……”杨二郎右手上的折扇慢吞吞敲击着左手手心,含笑道,“端看小公子想学什么。”
黛玉微微偏了偏头,直接问了一个广博无比的问题:“那……君子该会什么?”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两者需要的是不一样的才华,小公子问的是……”
“穷时如何?”
“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陶冶自身,这才能善那个自身。”
“达呢?”
“钻研律法,稼穑农事,经济学问,人心算计,兼顾这些,方有那个兼济天下的能力。”
黛玉略一沉吟,轻轻噘嘴,带着点点抱怨的意思开口:“好像后者听起来,总是一心在名利场打滚,倒不像是传统的君子呢。”
“可小公子也得看到,谁又不想做个干干净净,养尊处优,平日只知做吟诗作对的才子呢。”杨二郎笑眯眯看着才高到他的腰的小玉人儿,含笑道,“可若谁都这么做了,那天下谁来治?”
说到这,他略微顿了顿,觉得这个场合似乎该举个例子,便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个世界的历史,这才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太偏僻的典故就算了,人人都做君子不愿操持俗务的话,小公子应知五胡乱华旧事。”
五胡乱华……
黛玉舔了舔嘴唇,神色略多了些许黯然。
知道。
非只是知道,甚至到了一读那段历史便会忍不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地步。
——魏晋之时,名士风流,羽扇纶巾,闲坐论道,品茶作诗,够优雅吧,够逼格吧,文人雅士不食人间烟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彻彻底底的不知半点经济学问。
可是就是这种有识之士之间的袖手空谈不思进取,结果便是整个国家一并都倒在了北边游牧民族的铁蹄和马刀之下,再璀璨再浪漫的文明都付之一炬,那些个高雅的文人骚客,到最后要么迁徙要么死,毫无还手之力。
做君子多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