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又是一大早,珍珠却来得晚了点,她想起娘对她说的话,心里沉沉的。
她快步走到台阶上,推开门,往里一望,以为大奶奶还是坐在那里做鞋,可今天针线筐还在原位,上面的针线看着都没动过。
她猛得想起来!掀开帘子往里走,果然里屋的梳妆台前,大奶奶穿着一件宝蓝色的衫子,坐在那里,正在往脸上擦胭脂。
她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了好多头油,鬓边抿得光滑极了,一只吊着白玉珠的乌木簪子插在发髻上。
宝蓝色的缎子衬得她的脸白白净净,又冰冰冷冷,让人想替她暖一暖。圆润的白玉珠子在她耳边打着滴溜,倒显得人比玉更润。
珍珠站在门边,看着大奶奶眼里的光采。
那双眼睛只有在想到一个人时才会这么亮!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珍珠想起娘对她说:“大奶奶想的,那都是做梦!”
“老太太绝不会答应!”娘说,“就是咱们村里,以前也出过这样的事。你当时小,想必是不记得了。你二姑奶奶家的二儿媳妇,男人死了以后,你二姑奶奶想干脆就让二儿媳妇直接嫁给小儿子,也省了再到外头去聘了。结果叫村里的人知道了,直接把那女人给绑到外面沉了塘!你二姑奶奶的小儿子到现在都没找着媳妇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她娘一拍大腿,“怕人说闲话啊!都在一个屋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谁敢嫁到他家里,那就是水性杨花!就是勾引爷们!你二姑爷还在呢,家里一个公公一个丈夫,回头生出孩子来,算谁的?”珍珠不服气:“那当然是像爹!”她娘拍她:“那你小叔叔还像他爹呢!本来就是血脉之亲,要像都像!你还像你姑呢!能说你是你姑的孩子,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珍珠这才哑巴了,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怎么解大奶奶的这个困局。
她娘叹道:“大奶奶是迷了心!唉,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全怪她。可只要她守不住,那就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寡妇,那是半步都不能错的!她那个人是个男的,还是小叔子,只要娶了,一抹脸不认她,那叫浪子回头!人人都要夸的。你见过寡妇失足,悔过后有人夸她的吗?男人和女人,本来就不是一回事!”
珍珠还是不想现在走,“让我劝劝大奶奶。”她娘更要笑了:“孩子,这男女热呼的时候,亲爹娘都劝不动!你算哪根葱啊?你那大奶奶能听你的?”珍珠:“我总要劝的。劝了,是尽了我的心!不劝,就看着她倒霉,我日后该睡不着了!”
珍珠正陷入自己的心思里,杜兰芳已经瞧见她了,回头一笑,如百花绽开。
“怎么进来了在发呆?也不说话。”她对着镜子左右瞧,“你看,我是不是这边擦得太重了?”
珍珠冲口而出:“大奶奶,擦了吧,涂了谁看?你在屋里又不出去!”
杜兰芳脸上的笑像假的一样,全没了。她对着镜子低下头,半晌才说:“我涂给自己看。”
珍珠狠狠道:“他不会来了!”杜兰芳猛得抬起头,像一个不愿被人揭穿的孩子。她的眼神在哀求珍珠。
珍珠没有放过她:“二哥不会来了!老太太这次出去,亲已经订了。他要是不愿意,这亲肯定订不成!”杜兰芳猛得站起来,仿佛要打人,又好像是想冲出去。
她望向窗外,窗户支起一条缝,只能从缝里看到院子里的一角,半个门槛,半截青石板。
这院里没人。除了珍珠日日陪着她,别的丫头、婆子、媳妇都不会往这边来。
没嫁的嫌这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