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里还在不停地往外留着泪,滚烫的泪水就像是能灼伤他的皮肤一样,叫他坐立不安,每每看到滴落在自己手背与袖子上的泪珠,他的手颤动的幅度就更大了。可是在颤抖之外,他的神情呈现出麻木的平静,失去了自我意识一样只知道机械地执行羽柴秀长的命令。
他端起案几上已经冷透了的药,面无表情地将那些深褐色的药汁从竹中半兵卫的胸口倾倒下去。
药汁覆盖住了猩红的血迹,将竹中半兵卫身上最大的隐藏于无形之中,紧接着,石田佐吉为竹中半兵卫仔细地掖好被子,半晌才从和室里走出去,穿过长长的、已经被吹进来的雨水淋湿了大半部分的廊道,走到了最近的、守卫这间和室的侍卫面前。
“竹中先生,已经命不久矣了。”
他的舌头僵硬得不像话,吐字也变得干涩生硬。
“他想要见秀吉殿下……”
侍卫没有障碍地听懂了他的话——只在意识到竹中半兵卫可能会逝去的瞬间,原属于美浓军的侍卫就哀嚎起来,原本持在手里的刀剑也直接扔到了地上,只痛苦又悲伤地、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拒绝相信石田佐吉说的话。
可这也由不得他不相信。
今天早上起,竹中先生的病就突然恶化了。大概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大限将至,竹中先生往外派出了两队骑兵,想要叫回出发不久的羽柴秀吉与羽柴秀长两位大将,因为担心自己逝去后,美浓军可能陷入混乱和士气低迷,还特地将信物给了石田佐吉,让他撤下本已经守卫在城中各个角落的美浓军。前去送饭和送药的足轻也在说,一直听到竹中先生在咳嗽,饭菜直到放冷了也没有吃一口,似乎还有血不经意滴在了上面……这一切的细节,早已从方方面面向他佐证了石田佐吉刚刚对他说的事实,服从与竹中半兵卫的他,就算再悲痛,也不能抗拒主公临终的心愿。
“我……出城。马上就出城。”侍卫语无伦次地说道,“之前的骑兵怎么还没有找到羽柴先生!!我马上就出去为竹中先生传信!”
他转身飞快地跑向了马厩,也顾不得细看马厩里的情况,只随便牵出了一匹就要直接上马离开。石田佐吉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必要阻止他——在屈从于羽柴秀长的时候,石田佐吉就已经走在了他原本就应在的人生道路上。
他只静静的看了会侍卫的背影,步履缓慢地走了回去。
鹤丸国永等人赶到城中的时候,也正好是羽柴秀吉进入城中的时候。
为了更快的追上秀吉,竹中半兵卫走的是树林茂密的小路,因此鹤丸国永等人走的也是那条小路。但羽柴秀吉护送波多野兄弟,走的则是树林稀疏、不易于被人埋伏且道路也更宽敞许多的大路。因此鹤丸国永和羽柴秀吉就这样在同一时间、从城门的不同入口进入了城池。
由于羽柴秀吉突然出现,鹤丸国永也没有时间去详细询问一期一振等人到底有看到什么,只来得及对他们摆摆手,就踮着脚站到了拉门边上,细听里面的对话。
羽柴秀吉的甲胄上全是雨水,带着的人只有寥寥几名。他进入和室后过了好几秒,才亲自点燃了蜡烛,恰好能让赶出城去、意外与羽柴秀吉当面相遇的侍卫看到竹中半兵卫光看着就知道已经气若游丝的病容、似是被冷汗浸透的头发、与领口上沾着的药渍。他没有半分怀疑,只强忍着泪水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一对“私交甚笃”的“主臣”,远远地站在院子里,既是护卫,也是借冰冷的雨滴让头脑冷静下来。
好像只过去了一刻钟,又好像过去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