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很大一部分人类喜欢用虚构和幻想来制造逃避现实的出口,但同样是虚构和幻想,却有另外很大一部分人类用来制造希望和信念。至于现实到底是满怀希望还是彻底绝望,其实并非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当人类内心一旦充满希望和信念,它就会反过来影响现实。
他们能在大自然里兴风作浪,在食物链中独占鳌头,究其核心力量,正是来自这种虚构和幻想。
一如世间本无所谓希望,但只要人人都相信有希望,希望便会存在;又如世间本无所谓国家,但只要人人都相信国家,国家便会存在。还有货币、权力、文化、种族、宗教、公司、法律等诸如此类的概念,无一不是来自人类的虚构与幻想。
他们擅长虚构幻想出各种抽象的概念,并共同相信这些概念,然后又共同为这些概念通力合作,致使这些概念最终成为一个个摆在每个人面前,甚至连海婴也无法回避的现实。归根结底,人类社会就是一个凭“创造概念”、“相信概念”和“为概念合作”这三个步骤而生产出来的庞大体系。
哈葛托看透了这一点,所以觉得人类不会就此轻易被打败,甚至主张多向人类学习;立宪派高层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蜂巢里的人类实施概念管制,其管制措施之一就为人类强行灌输一个概念身份——工具。然而,不论是哈葛托的主张还是立宪派高层的主张,其实都是指向同一个逻辑——
概念不灭,人类不亡。
哈葛托在睡眠之前,特意去看一看那个曾与他在镜子中对视过不下数千遍,自认为相当熟悉的“自己”。他想知道那个胖子能在虚构与幻想中获得什么,却不料是自己收获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此时此刻的严黄欣喜如癫狂,与哈葛托所认识的严黄相去甚远,他甚至从未在严黄的记忆中读取出他还有着这样的一面。他细细地观察着严黄,企图从他现在的神态中抽出一丝一缕能与他记忆中的严黄相匹配的特质,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因为他根本不认识现在的这个“自己”。
他从控制台上取过透明触控仪板,看着从严黄意识中导取出来的梦的画面,他的颊毛瞬间静止了,连尾巴也绷紧在半空。他对于严黄在梦中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惊讶,因为那也是他从不曾在严黄大脑里读到的信息。他不禁想,如果条件允许,严黄会在现实中做出相同的事吗?
仪板上的数据显示着严黄的多巴胺正忙碌地制造着各种虚假的欢乐,就像一帮子无知的小孩,在大脑里面瞎闹腾;他的肾上腺素更肆无忌惮地分泌着,俨然草原上脱缰的野马,逆着急风狂奔;他的血压本就因肥胖而远远高于正常体重的人,再加上他目前兴奋得像一条发情的狗熊,害得那颗可怜的心脏在血脂超标的环境下仍如擂鼓般跳动。
尽管哈葛托不是研究人体机能的专家,但他也看得出,海婴不可能激发出如此高涨的情绪,即便是霸占了人类的大脑,扮演起人类的角色,也只能透过演技来弥补。但演技再好,也不是真的。相比于严黄如今近乎疯狂的状态,他才发现自己的演技是多么的破绽百出。
他真的很羡慕人类会有这种精神本领,不禁想起自己在少年时,从老一辈那儿听回来的关于人类的故事,无一不是嘲笑人类的无知与愚蠢:他们会在高兴的时候哭,会在悲伤的时候笑;明明活得比谁都好却总变着法子让自己患得患失,反倒是什么都缺的人却劝导自己知足常乐;有人会仅仅是因为下雨而郁结忧心,但有人却因此欢畅愉快。
在窃入人类大脑之前,他满以为只要听过这些关于人类的故事就足以理解整个人类族群。但当他第一次对人类进行窃脑——一个因高考成绩不好而失魂落魄的高中生——并透过人类的大脑进行思考,他才多少理解这些故事背后的意义。然而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