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潜越深,鳃不断在吸取水中的氧,气泡从柔顺的颊毛中不停冒出,延绵数米。但甚少人知道,他们的皮肤也能呼吸,最高能占呼吸总量的十之五六。若此时用显微镜观察他的皮肤,可以看见他的角质层不断吸收着自身边流过的水,然后由皮肤细胞把氧分子从水中分解出来,运送到皮下毛细血管,再源源不断送入动静脉中。
当潜约五十米左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凿建在墙壁上的卵房。那儿放置着近三百枚海婴的未授精卵,像一个个橄榄球。是的,他们虽然外形像人,却并非哺乳类动物。严格地说,他们更像是龟蛙蛇蟋一类的变温动物,只要有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冬眠。
他们是有性繁殖,但既可选择透过交配来体内授精,同样可选择由雌性排卵,再经雄性卵体授精。他们对性的生理需求并不像哺乳类动物那般强烈,性对于他们来说更多是繁殖的手段。他们的官与排泄器官同体,属于较低级别的生理构造,但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繁殖,只是从性爱中所获得的感受与哺乳类动物相去甚远。
他看着那些海婴卵,心情略为沉重。那些卵自必然是服役中的雌性海婴在排卵期所产——雌性海婴普遍在十二周岁时就会出现季度性产卵的生理现象,稍早者为十岁,迟也不过十五,与人类女性初潮的时间相仿——但由于制度上规定他们不能在服役期间繁殖,所以那几百枚卵都注定不会有雄性对其授精,最后只能被当作垃圾一样集中处理掉。
他游了过去,用尾端轻轻触碰着那些卵的外壳,能感受到它们对生存的挣扎,换了人类的角度就是在呼救,当然也有些已经毫无生气,俗称死卵。那些求生信号从遍布尾巴末端的异常发达的传入神经末梢传递过来,再沿着脊椎传入中枢神经,并经由大脑解读。如果传递过来的信号足够强烈,他们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抽触,就像潘德念看见图卡牧用尾巴扎尸体后脑时所说的那样——“问米”。
所以哈葛托也在抽搐。
从那些信号之中,他仿佛看见了几百名奄奄一息的海婴在向他伸手求救,都是发自生物最原始的本能。对于这一切,哈葛托都无能为力,这里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孩子生长的地方。海婴对未授精卵的感情远远低于授精卵,而对于授精卵的感情又远远低于破壳而出的孩子,其界限泾渭分明,相比人类爱屋及乌的情感,可谓更接近野兽,甚至比野兽还要野兽。因而对于这些运气不佳的未授精卵,哈葛托也只是稍稍感到极其轻微的同情。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容忍别人侵犯自己的卵。
在大海生活时,对于注定不会授精的卵或死卵,他们有一套类似于人类遗灰撒海的葬礼,就是把卵打破,把卵清和卵黄搅拌成一体,任它们在海水中消散,代表着未出生的孩子的遗体最终成为大海的一分子。但换了人类,则无法理解这种行为,试问哪个女孩会为自己的月经举行葬礼?然而,这种葬礼只适用于大海之中,在蜂巢里的卵恐怕无此福分。只因要将这几百枚卵——将来甚至会更多——统统运到海里,然后逐一敲碎并搅拌清黄,得花费不少人力物力,而且还会存在与人类、宗氏派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短兵相接的风险。
所以,他们会定期以另一种方法处理这一切。哈葛托刚好碰上了这个时间。
约十名海婴自深水处游近。他们一见哈葛托,便以海婴语相互打招呼。在他们交谈期间,周围的水流不断咕噜作响,用人类的耳朵去听,只会觉得是某个顽皮的孩子把吸管插水里吹气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