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在地上摸索一阵,道了句谢,一跛一跛地背着胡琴走了,又换了个小姑娘上台弹琵琶,众人阵阵叫起好来。
林故渊端着茶杯,凝望着那老人离去背影,嗟叹一声,谢离问他:“唱得那样喑哑刺耳,你若要听,我再叫他回来。”林故渊道:“唱得虽不好,一个老人唱这段,别有一番滋味。”谢离道:“说来听听?”林故渊却又不说了,将手中一盏茶喝完,眉宇间浮出几分伤情,淡淡道:“我少时读书,见文人善做轻狂语,一个个淡泊名利,动辄便要归隐田园,追其缘由,大多是仕途不得志,或是小人排挤,或是不得君王赏识,总之是不遂他心愿,才做此灰心之言。看来看去,世上真心安于贫贱只寥寥几人,能急流勇退者更是少之又少。后读三国志,每每读到《出师表》,常常感慨,视功名利禄为浮云过眼,重权在握却不觊觎分毫,诸葛之后,再无来者。”
谢离道:“你别忘了,诸葛亮被刘备三请出山,一样投身朝政,谈什么安于田园。”林故渊白他一眼,道:“我们道家有云,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隐于朝三字甚耐人寻味,你去想罢,置身人间最喧闹处,看尽人世污浊倾轧与勾心斗角,却能以一‘隐’字贯穿一生,心中是有怎样的大乾坤大丘壑?”
他叹道:“你瞧少林寺那些人,一个个早已跻身名家之列,又都是武林名门高第,聚到一起,还不是要为了各家高低争做一团。”
谢离只望着他笑,林故渊知道他不善诗书文墨,也笑了笑,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谢离用筷子拨弄碟中桂花糕,神情沉郁萧索,他甚少如此安静,林故渊道:“你在想什么?”
谢离道:“一些自家的事,与你无关。”说罢紧蹙双眉,漆黑的眼仁浮出些感伤之色。
林故渊猜他是想到了天邪令中争权分裂之事,有些不好意思,心说自己难得有倾诉之心,却惹得人不痛快,便缓缓道:“你们那位魔尊,若真心不与红莲相争,甘愿江湖遁走,倒也是一位心中有乾坤之人。”谢离深深看他一看,从鼻中哼了一声:“什么乾坤,恁的抬举他,说不定也是一混混,每天只想着吃酒赌钱。”林故渊抿着嘴唇:“你啊,什么都敢说,谁也不放在眼里,真不知你们天邪令如何能容你。”
说完从肺腑长长舒一口气,语气添了几分惆怅:“诸葛先生一生鞠躬尽瘁,才换来许多后人揣摩凭吊,他在山野隐居时,又有谁知他肝肺如雪?这样的人,心中有这样的丘壑,偏又无人诉说,想来都是寂寞。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来往,也无怪曹子建做‘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之句。”
谢离仍不答话,林故渊目光淡然,轻道:“你当我是自言自语吧,在昆仑时,这样的自言自语,也不知该说与谁听。”
他俩对坐喝茶,却听楼下议论声忽然大了起来,间或冒出一两个“少林”、“魔教”、“昆仑”之类字眼,夹杂在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中,内容听不真切。
闹市茶馆一向是市井消息最灵通之处,两人这几日为避追杀,一路躲躲藏藏不敢暴露行迹,于江湖消息知之甚少,乍然听见有人谈论,不知是敌是友,心里都是一惊,齐齐放下手中杯盏,对视一眼,以眼神问询:怎么办?
谢离忽然起身,轻轻拍他肩膀:“走,去看看,小心行事,别暴露了身份。”
林故渊跟随他下楼,茶馆一楼原本乱哄哄坐了七八桌子人,此时除了一两桌客人还在原处喝茶听琵琶,其余人皆围拢在一处,里三层外三层簇拥在一张桌前,七嘴八舌地闲聊,隐约听见人群中央几人声音洪亮,底气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