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放下酒杯,一口也不再喝,并将话题转移开。我当时没在意这件事,只为搁在一旁的小酒壶感到惋惜,那是我第一次尝试采摘西山的野酸梅酿酒,配合山间泉水,酒味甘甜醇厚,入口难忘,爷爷一尝就赞我酿得好,还说以后每年都做些,怎么才喝三杯就不再喝了呢?
此后,爷爷只偶尔小酌一杯,喝的时候还常常避开我,两坛酒足足喝了三年才见底。也就在那年冬天,山谷里降下了我记忆中的大雪,雪后,爷爷似乎彻底戒了酒,我也不再酿造它们了。
收回思绪,我看向我的梦中人,他的目光已离开我的锁骨,下滑到了腰侧,那里有两道几乎平行的伤痕,一道粗而短,一道细而长,或许来源于两次不同的受伤。我当然也不记得它们是何时出现的,只看到梦中人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这让我越发紧张,束手束脚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接下来,他看向我的腹部,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就想抬手去遮——位于我腹部的伤痕太大,也太丑了。真糟糕,竟给他看到我身上最明显的一道伤痕,那似乎是一道足以致命的打击,完全贯穿了我的身体,伤痕同时停留在腹部和背后相对的位置,以至于连那里的皮肤始终都隐隐泛着红。
我以前尝试过洗去它们,当然是徒劳的,用力搓揉不过令它变得更明显和鲜艳而已。或许是我的错觉,它们好像偶尔还会发出疼痛,就像我嗓子里翻涌的腥甜一样,幽灵般无所不在。
“转过身去。”他又说话了,声音里似乎藏着沙砾与石块,彼此摩擦着,粗噶而压抑。
我惴惴不安,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敢说不好,房间里安静沉滞的气氛环绕着他,让他看起来是那么严厉而深沉。我慢慢转过身,让他看到我的背。
一转过去,我就忍不住哆嗦了下,他扑过来的目光里似乎燃着火,虽然看不见他,我也能感受到他双眼是如何一寸寸地在我背上移动,划过肩头,划过微微凸起的琵琶骨,顺着脊椎一路往下,然后停留在与腹部那道伤痕相对的位置上。
他正看着我身上最大最明显,也最丑陋的伤痕。这些来历不明的伤痕曾困扰过我,如今我早已放下,不介意它们是如何在我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停留于我身体上,结果他这一看,又让我心里隐藏的不安涌动起来。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身上的伤痕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些伤痕让他觉得不高兴吗?
他要问起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该如何交代呢?
我确实一点不记得它们的来历,爷爷也不肯告诉我。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强迫自己冷静,冷静,但紧张还是像蛇一样无声无息地游过来,慢慢将我缠紧。无法可想之下,我又开始盯着床头那死寂的黑包袱,想象它里边那个骷髅的样子,苍凉,干枯,额头上有一道龟裂开的痕迹。
它叫吴邪,和我的名字一样。
就在这时,身后的男人再度开口,他对我说:“过来。”
过去?
我犹豫一秒,扭头看向他,他脸上的神色和方才又不一样,变得更……怎么说呢,就像终于有那么两秒钟他不用再压抑自己,所以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更多真实情感的样子。我直觉这是因为我刚刚背着他,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他也随之放松了一点对性情的紧箍。
或许,紧张的并不只有我。
“过来。”他又朝我吩咐,还对我伸出了手。
我转过身,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的手,一步步挪过去,就在要被他手碰到的时候,他突然手掌一晃,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朝他那方带过去——猝不及防的力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