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顿,心里突然一片空白,说不清是喜是悲。亲耳听见关于自身死亡的消息总不会是一件好事,或许荒谬,或许惨淡。
隐隐约约的,我心底总还有些不信,鼓起勇气又问:“那……我是死了?”
我死了的话,现在又是什么?这些年的生活又是什么?
难道一切都是梦幻?
这二十五年的山谷生活都是无意义的空虚幻梦,梦中那些经历反倒才是真实?
“死过一次。”话题一旦打开,似乎就再也没有秘密可言,他不再隐瞒我,像虔诚的信徒那样知无不言。
“我怎么死的?”我也麻木地问下去。
“被我处死。”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说不清是激动还是痛楚,虽然我想过各种可能性,还是没想到最后,也最直接最残酷的一步:对我动手的人是他。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虚弱。
“你必须死。”
“我……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死?!”
我骤然咆哮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心里既惊叹于事实的真相,也被他沉静冷淡的态度所震撼——他的态度怎能那样平静,他的声音怎能那样毫无波澜?
他怎么能那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一切?
是他杀了我,他将我的生命终止。
我察觉自己的愤怒和痛苦里,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这个时候,我宁可他隐瞒我,甚至对我说谎,说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他和我的死亡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杀死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说我必须死。
曾经,我死在他手里。
他静静看着我,没有回答,眼中浓烈的悲伤原本潺潺流动着,此刻也像被冻成了冰,停留在他凝视我的目光里。
坚强沉静如他,此刻也无法正面回答我了。
“吴邪。”片刻后,他唤一声我的名字,走上前来,捏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如果当时不杀你,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惨痛后果。”
“……我懂,我猜得到。”
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一股寒意顺着后颈走遍我的脊椎,然后散播进四肢百骸。我不是傻子,相反,这许多年的山居岁月让我的悟性格外敏锐通透,有些东西我怕并不是想不到,只是不愿想,不敢想——这绝非智力上的力有不逮,仅仅属于情感上的裹足不前。
他的反映正一点点证实我曾经不敢面对的猜测:那些梦境。
天罗地网般的囚笼,严密监控下的生活,身体和生活上的改变,对嗜血的狂热向往,更重要的是体内沸腾的火焰与耳边徘徊的低语,一切都在暗示我:这个人正在变化,一步步滑入黑暗的深渊。
出问题的是我,不是他。
“……我做过什么?我是说我生前,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必须杀了我?”
他没有回答,默默扭开头,我看到他下颌紧绷的肌肉,感受到他手掌压到我肩头上颤抖的力量,明白他已经到了极限,他实在无法将答案说出来。
梦境没有告诉我这个最关键的答案,这让我对故事的最终轮廓,包括自己的恶行始终有些懵懂,或许,一切还不到揭幕的时刻。
我只能猜测,那一定是极端惨烈,且毫无退路的绝地。
我和他谈论着自己的死亡,这情形实在诡异而荒谬,但它的确发生了,是我现在迫切需要明白的问题。
我等了很久,他始终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