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眼前又出现了许多年前的爷爷。
在我记忆里,爷爷是位非常慈祥的人,这个印象一直持续到现在,因此,前几年哪怕爷爷再怎么凶我,我只要想到他昔年的呵护疼爱,就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怪我不够听话懂事,爷爷为好好管教我,有时难免严厉一些。
而爷爷对我特别严厉的时段,也只有那场大雪后的两三年,这几年他缓和很多,看我的眼神也已接近幼时的平和。偶尔,他会摸摸我的头,双目中神色复杂,整个人带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克制冷静的温柔与矛盾。每当这时,我总觉得他心里藏着故事,却不敢发问,生怕问了,就要打碎那片刻的安静与温馨。
我关于爷爷最早的记忆是在一个温热的夏日傍晚,彼时夕阳正挂在西山突出的岩壁上,仿佛被切去一口的饼,发出黄澄澄的光晕,将四周缭绕的云彩染作朱红。远一些的天宇上,靛蓝的暮色已悄悄降临。家里大门敞开,檐下风车被吹得扑扑响,竹制门廊上铺着一张麻布毯,小小的我就坐在毯子中央,看到爷爷背对着我,似乎在跟什么人讲话。
那时候的爷爷还很年轻,尚未跨入老年的门槛,头发乌黑,腰板挺直,行动也非常麻利,举手投足带着力量感。我叫他爷爷,实在是把他叫得老了些。
“啊……他还好,没事的,很乖。”
记忆里,爷爷背对着我这样说,我好奇地扭动身体,想去看爷爷正跟谁讲话,却只看到门前整齐的石板,两侧绿幽幽的草地,没有人。
爷爷说完,回头看到我,发现我也正盯着他,露出温柔笑容,伸手将我抱起来,关上门回屋。
他一定不知道我记得这个细节,我那时太小,小得还不足以记住生活中的事情,书上说,人在三岁以前是没有记忆的,或许那就恰好在我三岁左右。后来我想起这事,很长时间都困惑于爷爷的自言自语,他在跟谁说话?直到多年后我开始做梦,在梦里去了另一个世界,历经另一番人生,才明白世上有个东西叫手机,能够联通千里之外的人。
爷爷是那么慈祥,那么和蔼,宠爱我,包容我,照顾我一天天的成长,我从未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孙子。
我还记得春天里碧草盈盈,芳华遍地,我坐在爷爷臂弯里离开家,顺蜿蜒道路向自然的深处进发,蝴蝶在我们身边起舞,鸟雀鸣唱着从头顶振翅而过,各色野花争先恐后释出迷人的香味,连合围这片山谷的两座大山,似乎也从沉睡中苏醒,扯开云朵的轻絮绕在自己颈项上。
秋日间金风拂面,爷爷牵起我的手,提篮去西山上摘果子,野生果树在山坡上肆意舒展,果实叠叠压弯枝条,咬上一口,沁人心脾。我看到大雁排成行向南飞去,阳光照在远处河流的水面上,也照亮了游鱼细密的鳞甲,肥美野兔在林间跳跃,狐狸开始换毛,一只隼站在枝条上,歪头看我们的行动。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爷爷点起炉火,烤后园里囤积的红薯、栗子,让整个屋子弥漫起甜美的香气。我捧着手炉,靠窗边听雪落下的簌簌声,也听爷爷讲故事,他念书上的故事给我听,更讲那些书上没有的传奇。这些故事里往往有一个英雄,上山下海,历经磨难,最后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友谊、财富、还有最宝贵的自由。
我还记得,就在一个凉爽的夏日里,爷爷领着童年的我一直朝东走,越过大山的屏障,从一条隐蔽小路跨出山谷的包围,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了海。
原来山谷的另一边是大海,我只在书上见过对它的描写,此刻真正见到了它的全貌,我所见的海远没有书上写得那么壮丽优美,只是一大片无边的水域,在视线尽头与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