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陶鹿是顶着墨镜口罩离开天贸大厦的,墨镜底下的眼睛红红, 口罩底下的嘴唇也红红。等迷醉地回到冬管中心,热身滑完一支短节目, 她才反应过来——绕了半天, 她还是不知道那位波浪长发的红裙女郎是什么人!她想要生叶深的气,回头一想, 她自己压根也没问出口——于是这股气就像瘪了的气球, 悄无声息就蔫儿下去了。
总之, 叶深亲口告诉她, 她是初恋。
那么不管哪个乔薇妮是什么人, 都无所谓了。
陶鹿做完热身,舒展双臂,开始练习新节目《彩云追月》。如果不出意外,
这将会是她参加2022年冬奥会时表演的项目。编舞是之前林教练给她介绍的劳瑞,享誉全球的编舞大师。
这支中国古典曲子,旋律采用中国的五声音阶写成, 简单、质朴, 线条流畅,优美抒情。而劳瑞之所以为陶鹿选定这支曲子,关键在于其中中国民乐的轻盈, 平和中透露出不动声色的活力——这是再适合陶鹿不过的。
诺大的冰场上, 陶鹿伴着《彩云追月》的曲子, 轻轻用刃, 像一粒水滴跃出水面那样,在张持有的节奏中,练习着和谐圆融的第二部分。
安静的冰场旁,楚涵独自推门而入,微笑着坐在技术看台上观摩陶鹿练习。
陶鹿一支曲子练完,抚着额上的汗水往场边去,一闪眼才看到楚涵,没作声拎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灌了一口,冲盯着自己的楚涵挑了挑眉——有事儿?
楚涵不急着说明来意,先微笑道:“你这次编舞的连接动作和把握程度,比以前难度增加了许多。身体还吃得消?”这正是内行看门道。
陶鹿见他说起花滑专业内容,正色道:“除了节目整体编排的难度,情感的细腻表达、情绪的饱满程度这些要求也提高了,我这套还没练成熟——你看着怎么样?”
楚涵点头道:“很适合你。”
陶鹿也点头。
这不像是评价一件衣服适合某位女孩,楚涵指的是这支编舞的风格与难度。难点在于动作衔接、把握程度,然而没有超高强度的跳跃或旋转,这是兼顾了陶鹿的腰伤与她的优势。享誉国际的编舞大师劳瑞·妮可还是有真本事的。
楚涵陪着陶鹿往冰场外走,自然道:“一起吃个晚饭?”
“咱们俩?有事儿?”
楚涵笑道:“没事儿就不能请你吃饭了?”
陶鹿也笑道:“不太好吧。我和叶深在一块,那可是全民目击了。这会儿再跟你一起吃晚饭,万一被拍到不定被传成什么样了——有事儿你就直说。”
楚涵耸肩,垂头笑得有点落寞,平淡道:“鹿鹿,我不想练了。”
“不想练了?”陶鹿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最近练习太累了?”
运动员某个时期会有倦怠感也是正常的,克服了就好了。
楚涵轻声道:“不是练习太累,是心累。”
陶鹿驻足看他。
楚涵仍是垂着头慢慢走着,“我回头看,二十多年来生命里除了花滑,什么都没有。”
陶鹿心中一动,这种感觉她也有过。
楚涵又道:“前阵子家里长辈去世,我过了一个月才知道。小时候是每天练习,现在是每天练习、比赛、出席活动。我都不记得多久没回过家了,也不记得上次跟朋友出去玩是什么时候。小时候的伙伴们参加学校的集体活动,我一次都没去过。说来可笑,我前几天做梦,梦到跟小学同学一起去春游,梦里高兴地不得了。醒了自己想,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