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曹腾的私印,他跟仅有的几个士人朋友通讯,就用此印。
“不是多么深厚的交情,但大约也能够求点人情吧。不交给阿嵩,是怕他索求无度,反而不美。”曹腾在这里艰难地喘了口气,还是坚强地继续说,“种暠你是见过的;赵典是三公之子,世家名门;虞放是名臣杨震之徒,虽正直但不好亲近;边韶名士,不拘小节,学识渊博;还有张奂,几击匈奴,在北地素有根基。”
阿生用袖子抹掉脸颊上的潮湿痕迹:“祖父喝口水再讲。”
曹腾侧身躺下,背对她:“不了,就这样吧。更多的……我把阿青留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阿生的错觉,祖父最后的话在室内荡起回音,声波让黑暗中的尘埃一圈一圈扩散,仿佛百年都无法落地。
她僵硬着身体走到户外。
下雪了。
细小的雪粒从灰色的天空上落下来,不像柳絮,像盐。汉末的冬季就是寒冷又丑陋,一点不浪漫。或者说,她这样的宦官之后是看不到浪漫的,能够看到浪漫的,是谢道韫那样的世家女。
木屐“嘎吱嘎吱”踩在雪地上,这种有节奏的声音好像能够响到时间尽头。直到,阿生在小路的前方看到了她哥哥。
“阿兄……祖父……哇……”
“阿生,不哭不哭。祖父生病了,但他会好起来的。”
“不是的,祖父……”祖父想让父亲丁忧。
因为死后尸体要接受朝廷官员的瞻仰吊唁,所以曹腾没有办法使用毒药,他只能在寒冬腊月里慢慢等待,等待风寒发酵成不可逆转的重病。
这是一场长达一个冬季的自我凌迟。
最后的时候,曹腾已经无法说话了,只能用纸笔书写遗言。别院工坊制造的最劣等的熟麻纸上渗透着不同深浅的墨渍:
“为官欲善终,胆、智、运缺一不可……起身寒微,便是缺了运势,纵有万般手段也只能为人鹰犬……往事不可追,唯愿子孙能与豪族并起,不再为人所践踏……
“……知汝不信鬼神,崇尚薄葬,可也。然若有所成,增封三寸增树一棵,慰我私心……”
阿生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蜡烛将这页皱巴巴的纸读了又读,直到烂熟于心后放进火盆中,亲手将它烧完了。阿生甚至都没有考虑将这份绝笔信存进空间里。
有些记忆刻骨铭心不需要白纸黑字来提醒,就像有些悲哀痛彻心扉不需要眼泪来诉说。
她跪坐在房间里,朝着祖父卧室的方向深深叩首。
终有一日,你的坟冢将封高三仞,遍植青松。
白色的送葬队伍如同搬家,走了四个时辰才完全从雒阳离开。
阿生站在车辕上,回望在飞雪中渐渐远去的城墙,直到城门上的“雒阳”二字融入逐渐降临的暮色。
她感觉不到冷。
在曹操往她身上裹毛毡时她也感觉不到温暖。
“阿兄,我们离开雒阳了,惶惶如丧家之犬。”甚至要家族的支柱主动赴死才能为我们留下一条生路。
“因为我们太弱小了。”
“我们不是博弈者,我们只是政治斗争数以万计的牺牲品之一。”
她浑身都在抖,脸被雪粒拍打到僵硬,却流不出一滴泪水。
曹操连忙抱住妹妹摇摇欲坠的身躯。“阿生,天晚了,起风了。去避风处烤个火吧。”
“不。”
“阿生?”
“阿兄陪我站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