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有些恋恋不舍地掀开羽绒被,闭着眼睛给自己穿袜子。
“父亲,您将袜子穿反了。”
郑玄这才一个激灵,把眼睛睁开,假装淡定地将穿反的袜子再脱下来。“除了洗漱,还有什么话没有?”
“哦,说是钟响三声的时候,在主家正堂吃早饭。”小郑益咂嘴,“不知道还有没有昨晚的酱肉和甜糕。”
郑玄笑骂:“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就能自得其乐。为父不求你像颜子,但太过贪图口腹之欲怎么成呢?昨日是我们初到,宴席自然丰盛,但我看曹家是追求简朴的人家,穿衣洗漱都没有安置婢女,又怎么会天天给你吃酒肉蜜糖呢?”
挨了批评的小郑益恭恭敬敬地把水盆端给父亲,但嘴上依旧还要说:“他们家好生奇怪,简朴的地方极简朴,奢侈的地方又极奢侈。床褥没有花纹,梁上没有雕饰,起居没有侍女,自然是简朴。但地面自暖,轻被御寒,白纸糊窗,柑橘为香,又是舒适雅致,远胜旁人。这平日里的吃食如何,还要再看,是奢侈呢?还是简朴呢?我们看了便有分晓。”
真正大儒家的孩子不盲从,能够坚持自己的看法。
郑玄也就一笑,起身穿衣:“行。那我们看了便有分晓。”
穿上木屐,踏步在结了白霜的庭院里,才能够感觉到冬日清晨的寒冷。即便是有曹家准备的裘衣,小郑益也打了两个喷嚏。这个时候三声钟响,回荡在坞堡上空,又朝着四面的村庄扩散而去。
郑玄的学生们也穿着裘衣,三三两两地从屋子里出来,遇见郑玄就停下行礼。“郑师”、“郑师”的喊声此起彼伏。最后,变成了以郑玄为首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山上豆香飘来的方向去了。
阿生和曹玉早就坐在主人的席位上了。见人到了大半,就命人上餐:豆浆、蛋羹、粟米粥,还有一小碟酸黄瓜。
“诸位请先用餐,就餐完毕后我有几句话要说。”
郑玄四下看了看。灾民不见了,吕布华旉不见了,医学徒和下人们也都不见了。聚在这里用餐的,除了他们这三十个客人,就只有秦六、孔墨、颜文,和几个陌生的管事打扮的人。
偏偏,他们都能够陪坐末席。门客不像门客,奴仆不像奴仆。
家臣。
郑玄脑海中跳出这么一个古老的词汇。那种自入威海之后玄妙的不安感又在拨弄他的心弦了。于是,放下碗筷后,郑玄第一个主动发问:“二公子可是要向我们介绍这几位?”
阿生无可无不可。“那便先介绍吧。首先,这一位是田马,他是我们威海蒙学的管事。”
一个五观平庸的少年起身,朝郑玄和其弟子们致意。
“哦?”当下有人惊讶道,“威海不是只有流民吗?怎么,还建了蒙学?”
田马开口,不亢不卑:“威海蒙学现有十四岁以下四岁以上学童二千一百二十二人,分三届,三十组。管事一人,账务一人,校医一人,掌教三人,讲师七十六人,杂役五十人。除了学童的授课,我们还在夜间开设面向成人的识字课,凡在曹家登记的佃农、渔民、山民,皆不禁。”
当即有人拍案:“教化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吗?”
郑玄沉吟片刻:“如此繁重的教务,只有七八十位讲师,很辛苦吧。”
田马眼睛一亮:“郑公海内名士,若是……”
“我让田管事在学堂东面为郑公留出了讲堂。那里环境清幽,采光也好,离喧闹的幼儿们所在的屋舍最远,是个治学的好地方。”阿生开口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