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谢晓岱端详,那双昏暗的眸子忽然一闪,好似一只水黾窜过水面,他抓住这点希望的涟漪喜道:“没事没事,她好像醒了。”
二人又接力呼喊,声音轻柔,生怕吓跑她渐渐复苏的神志。
谢晓岱呼吸急促起来,脸肌抽动频率越来越高,裂开的嘴猛地迸出尖叫似的啼哭,恍若受复杂人世惊吓的新生儿。
“行了行了,缓过来了。”
贵和和赵国强不约而同抹一把脑门,再将汗湿的手心贴在衣衫裤腿上磨蹭,能释放悲痛,说明这个人的精神还不至于马上失常。
贵和将一叠纸巾塞到谢晓岱手中,以便她尽情哭泣,让赵国强出去安抚众人,主持工作。
之后长达二十分钟的时间里,谢晓岱的哭声像洪水填满会议室,汹涌的波涛撞不开坚固的玻璃幕墙,窗外灯火辉煌,气象升平,被灯光浸染的江水蜿蜒穿过城市,不知疲惫为何物。
在繁华的都市里,一个人的悲鸣比深秋的虫吟更微渺。
谢晓岱发泄完情绪,像燃尽的柴堆安静下来,贵和小心翼翼说:“小谢,你先回去吧,明天也不用来了,我帮你请几天假,你好好休息。”
谢晓岱无力地瞄他一眼,脑袋深深耷拉下去。
“赛总监,我快不行了。”
贵和理解她的感受,她已经连熬了三个通宵,在封闭的空间里不停重复同样的劳动,以及甲方无止尽的修改要求,很容易令人迷茫焦躁。cad上五颜六色的繁复线条如同迷宫、刀片、蛛网,长时间注视也是对脑神经的严重侵蚀,贵和多次领教那带来头晕、恶心、暴躁的折磨,也曾冲动地甩过鼠标,砸过键盘。
谢晓岱这次的情形恐怕更复杂,她最近状态一直不太好,消极、易怒,做事也不如从前认真细致了。
“你是不是遇上麻烦了?有烦心事说出来,兴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所里的同事都挺融洽团结,贵和又是个平易近人的好领导,底下员工很乐意与之交流,谢晓岱以前常向他诉苦,此番憋了许久,问题想来很不简单。
“我好累啊,最近特别特别累,又和男朋友闹了矛盾,可能要散伙了。”
谢晓岱有着外来年轻人的普遍特征:勤劳、上进、敢闯、敢拼,刚进公司时非常吃苦耐劳,加班熬夜从不抱怨,把二十四小时活成了四十八小时,比起那时的生机勃勃,近来的她就像快耗尽的电池,有些难以为继了。
贵和不觉得她这是懈怠懒惰,金属也会因疲劳折断,何况是人。
“我来公司三年了,工资从最开始的四千到现在税后一万五,涨了三倍。可这儿的房价涨得更快,从最低一平米一万,涨到如今的四五万,不管我怎么努力,收入都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买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就算买到了,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还清房贷。”
贵和默不做声,房子是大部分工薪族绕不开的心病,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巨额房价犹如直插云霄的珠穆朗玛峰,无数青年为翻越这座高峰折断了梦想的翅膀。
身为“房奴”,他感同身受。
可谢晓岱的情况比他更糟,她是个女人,生理构造决定她没有他那么强的抗压能力。
“如果能一直干下去倒也没什么,可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差了,经常失眠、耳鸣,视力直线下降,本来胃和胆囊已经出毛病了,上个月还查出高血脂和颈椎病,我才26岁,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还比不上一些健康的中老年人……让我赶紧调整生活习惯,说现在拼命挣钱,等年纪大点只好拿钱买命,我要是再这样干两年,和自杀没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