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窗外一个小童手执药壶走到院里,蹲在廊檐底下滤药渣。辛英嗅到味道,扬声问:“是教主的药么?拿来我瞧瞧。”小童便端着药碗挑了帘子进来,由辛英检查罢了,才捂着棉巾小心捧送了出去。
向经纶生有不足之症,须得小心维持保养,故而常年药汤不断。这也是数月来曾九瞧惯了的。
她翻过一页书,抬头见辛英目送那小童离去,目中有怔怔之色,便笑道:“辛伯伯,怎么啦?”
辛英沉默半晌,忽而道:“向教主怀真抱素,惊才绝艳,实是我教百年难得一见之人。奈何生遭天妒,纵然再怎么进补调养,只怕也不得多寿。”这番话,他极平静地道来,却也不知是同曾九说,还是自言自语。末了,他惨淡叹道:“我对不起向大哥。” 说话间两目轻轻一闭,眉纠如结,又生几分凄愤之色。
曾九仔细观他情貌,心知这番话他倒说得十分真心实意,想来与向经纶多年情义绝非虚假,不由微生讥嘲之色。但待辛英睁开眼来时,她脸上已不露痕迹,反而蹙眉问道:“再没别的法子了么?”
辛英道:“除非,除非……”又道,“反正,我是再没别的法子了。”
曾九不动声色的窥视着他,口中缓缓道:“不知若婆婆在此,能不能救得他。”
辛英身上一颤,回过神来道:“谁也救不了他。命数所定……人奈之何?”他细细瞧了曾九两眼,目光定住在她近来常戴发间的卷云飞雀钗上,忽而道,“你实是配不上他。”
曾九初出小楼之时,手提一柄单刀便只身踏入江湖,在这残酷诡谲之地上摸爬滚打,出生入死,及至翻覆风云四十余年,早已见惯人间风物,寻常不将他人眼光放在心上。闻言毫不在意,只觉得辛英行为做派的矛盾之处,着实有点意思。便佯作羞愤,正要道一句“用不着你来操心了”,却听他续道:“我实在看不懂,他究竟瞧中了你哪一点。”
曾九闻声,脸上忿色忽而便消散,嫣然睨他道:“这自然是因我貌美如花,又聪明绝顶了。”
辛英瞥了她一眼,声音微恼道:“你未免也太看轻他了。”
曾九微微笑说:“怎么,原来他偏喜欢貌若无盐,蠢笨如猪的女子?”
辛英两眼一翻,道:“不可理喻。”
曾九见他仿佛从方才的情绪中自拔了出来,便又问:“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便瞧中我了?”又咬唇一笑,“辛伯伯,您别怪我唐突,我瞧论才智心性,您可万万比不过他,焉知他这般沉稳人究竟心底里中意谁?”
辛英愈发不耐烦,垂头看书道:“我知道得多了!你才认得他几天?”
曾九闻言心中好笑,却假作俏脸一寒,亦垂下头来看书。只是定睛一瞧,便见这一页上的药方,叫人用墨汁涂得斑斑点点,仿佛着意掩去一些字一般。曾九目光掠过方子,恰巧识得,便与记忆两相对照。发觉给墨汁涂去的只有反复出现的三个字,正是“白英”的“白”字,“女贞子”的“贞”字,以及“松节”的“松”字。
她不动声色,又将这本医经朝后翻,不多时翻完一本,发觉凡有药材名儿含这几字的,俱都被墨汁涂去了。正此时,辛英见她胡乱翻书,便赶人道:“快别再这烦我了。”
曾九便站起身,悠悠道:“有甚么了不起。我找向教主去。”
辛英道:“你也别去烦他了。他已经够烦的了。”
曾九却不理他,出了院子径直往向经纶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