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坊在书院别院,出了西南门还要走上一阵。青羽小时候曾溜进去玩,一次悄悄拿了几卷上好的云母笺和冷金,被师父训斥了之后,再没敢迈进过院门。
入了坊门,过了几进院落,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庭院晾晒着一排排巨幅纸张,确然是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
随着侍者穿过庭院,眼见对面堂前立了一人。侍者施礼后转向青羽,“这位是纸坊的管事,文澄心,文管事。”
青羽忙上前行礼,想着应是没见过的,抬眼打量起来。
样式似道袍的藏青色程子衣,冠上只以黄杨木的簪子束住。样貌并无特别,面色清冷,双唇薄而轻抿,惟目若悬珠却看不清内里,周身有说不出的迫人气势。
文澄心见眼前的女子,虽布衣简裳黛粉不施,却是难掩气质清瑶,看久了,竟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苍茫悠远的风华萦绕左右。
侍者见二人沉默,出声道,“主事吩咐,每日辰时至酉时,青羽姑娘在此劳作,具体事务但凭文管事安排。”言罢便告辞而去。
青羽见澄心仍不语,小心问道:“文管事,不知道我今天做些什么?”
“你可知此处做的是什么?”他的语调没有起伏。
青羽拿眼四处看了一圈,“纸啊。”见他并不接话,又道:“制纸需历斩竹漂塘,煮木皇足火,荡料入帘,敷恋压纸和透火焙干五道工序。”
他嘴角浮起一丝轻蔑,“我当几位主事自小带大的徒儿,有多少能耐,也不过尔尔。”
青羽顿时赧红了脸,手指攥着衣角再不出声。
行到后院,庭院更加开阔,人也渐渐多起来。运木,捣浆,蒸煮,捞纸,分工精细有条不紊。青羽看了一圈,没觉得自己刚才所答有什么差错,很不满地冲文澄心的背影瞪了一眼。
“见识浅薄还心生怨念。”文澄心忽然冒了一句。
青羽一惊,他又如何头也不回地就洞穿自己的心思?
文澄心在一车木材前停住脚步,青羽探头一看,不觉脱口而出,“青檀!”
他侧首瞄了她一眼,“也不算十分愚钝。”
青羽勉强压下火气。
“这里只做一种纸,青檀宣纸。”
“若是青檀,缘何前院所晒,如此纯白细腻?”青羽有些困惑。
澄心望向不远处捆扎整齐的摆放,“自然是加了沙田稻草。”
青羽见不远处,劳作者正将青檀木、沙田长秆籼稻草等原料,捣碎,加入草木灰等蒸煮,才恍然大悟。
再过一个院子,便是十余个纸槽,煮烂的原料放在石臼里被舂成泥面状,捣烂后的原料用适量的水调配,再倾倒入纸槽里面。然后用细竹帘在纸浆中滤取。几十名工匠站在纸槽旁重复着舀水、抬起竹帘等动作。
青羽看着有趣,一脸跃跃欲试。
“既然这么有兴趣,不如今天就做这个。”他发话。青羽虽兴致勃勃,却总觉得他眼角藏了一分讥笑。
青羽挽了袖子上前,见那池内清水通透荡漾,纸浆若有若无地浮在其中。有人递给她一张细竹帘,双手持在竹帘两侧浸入水中,再轻轻捞起。几次之后,青羽才明白了文澄心眼角那抹笑的含义。
捞纸看似简单轻巧,其实需要十分的经验,抄得轻纸会太薄,抄得太重纸又会嫌厚,完全凭工匠的手法。站在纸槽旁重复着舀水、抬起竹帘等动作,几轮下来手臂已是酸痛不已。
且捞纸的水用的是山中上等泉水,冰凉刺骨,青羽的手泡了没一会儿,已是泛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