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异性而增添的紧绷,也许是含有正作用的压力。否则,娅凝便像废掉的弹簧了。
那天下午,娅凝为短文作最后的修改。她对几百字的谨慎态度是严重的优柔寡断性格的缩影。她每天都会惊觉昨天写得不堪入目,蠢钝无比,编辑会一边审阅一边嘲笑她。然后删掉重写。
这份甜蜜的苦恼给茫乱的精神思维搭建好了活动场。既然思考往往不可避免地滑向庸人自扰,不如将它变成以挣取稿费为目的的功利行为,这样,娅凝的思考被控制住了,在原本可能用来胡思乱想的时刻,它会在一个生产文章的模具里有规范地四溢。
白底文档上一连串迅疾敲打而出的宋体字,寄存着微妙的谎言。娅凝清楚地知道,凡能够表述出来的精神活动,已经过了加工和粉饰,离实际相去甚远。这正好适度地满足了娅凝的撒谎欲。虽冠以散文,但她常常编织着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经历,在哪一个旅程中看到了什么风景见到了什么人有了什么感悟。自己是一位母亲。
从中获得了极大的自由。
同时,虚荣心在作祟。娅凝给一份品味低下的报纸副刊投稿,力图把情感克制得恰到好处,比呈现于版面的矫情小品文胜出一筹。为此,她才思枯竭时,就把那些瞧不上的文章拿出来稍微读一读,寻找比它们高明的入口。她使用最稳妥的数学思维来推敲那些逻辑上有毛病的文字。
每周一篇的文章就这么写成了。一切世俗的情操都像宝石那么珍贵。娅凝为重新拥有这些东西而觉得无上的体面。
听到敲门声响起,她匆匆修改完几个五笔制造的错字。跑去拧开门扭看都没看就放人进来。
她连忙回到电脑前,关照来者:“等等啊,我再用一下。”
仿佛她一直占用了别人的电脑,而他才是真正的拥有者。
娅凝点击发送,迟迟没有反应,死机了。她慌了神,一通乱点后,气急败坏地质问陶煜:“你装了什么,带病毒的吧?”
她第一次对他生气。
那个悠闲的身影毫无愧意地在房间里晃动着。
发向自己的火,在陶煜眼中和常见的女同学闹脾气没什么区别。他在厨房里拉冰箱门拿可乐,晃了几下,撕开拉环,让泡沫溢出来一些,啜饮了一口。然后不慌不忙地过来了。
“我看看。”
娅凝的急躁被他的从容损害了。明显对比出了她的不成熟。这时,娅凝倒希望他拿死机没办法,好支撑着她的怒气。
同时,她又觉得这份所谓的怒气带点借题发挥的意思。
陶煜把可乐罐放在显示屏边,顺势隆起手背快速敲击键盘、移动鼠标。他的胸腔贴着椅背,双臂环住了娅凝。就像骑车时把她放在了前杠上。
这个非常随意的姿势令娅凝的心脏擂鼓似的跳动。他们一同朝向屏幕而错开的脸颊间只隔着鬓角细碎的发丝。
娅凝不再关心文章的存亡,欠身欲离座。
“你坐下弄吧。”
“不用,马上就好。”
陶煜按了按娅凝的肩头。
娅凝顺着他指腹的力量坐下了,蜷缩在胳膊围成的圈里。她一边如坐针毡,一边鄙夷自身。因为极度的别扭中夹杂着令人羞耻的惬意。
陶煜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颦紧了眉头,他没察觉动作欠妥。
一个孩子的磊落让人望尘莫及。
等桌面恢复初始,他散开双臂。拿起可乐喝起来。
娅凝羡慕地看着他脖颈间的喉结上下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