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是皇帝的心腹,王徽布衣出身得沐皇恩,只效忠皇帝一人,这种人就是块打也打不烂的铁石头。李扬州就不一样啦。”
“两司分辖禁军,南衙隶属三台,表面上是由宰相管辖,可实际呢,三台官员大多数都攀附静王,南衙倒像是他静王的府兵。李扬州是他的心腹,一旦接管北衙,整个禁军就都要归静王统领了。”田公子只说到这,自己不禁起了一身冷汗。
老郡王默了半晌,无限疲惫似的,喃喃道:“倘若八年前……岂至于到现在……”
田公子似被刺得一记惊疼,胸上泛起别样的不怿,细细究察起来,却只余下浮萍幽游般的一片怅惘了。
“阿茂呵,家里这些人,你可都能治得住么?”
“父亲太言重了吧。”田茂公子掂量着老郡王话里的分量,一边镇定一边忐忑。
“田家以武传家,上有四代先祖镇守边关,往下属官也都是一色军旅之人,可以称得起战功赫赫了。你投生在这样人家,到底幸还是不幸呢?”
田茂正色跪下,眸光深邃,掩不去星星点点的苦涩,“阿茂身体孱弱,天生不能习武,也不能上阵杀敌,阿茂愧对各位先祖。祖上四代兵勇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才换得一郡王衔。如今看似边境安宁,内政农田水利却诸多舞弊,若到现在还只知道穷兵黩武,不出十年,扶风就要垮了。为今之计,必须重拾变法,凿渠开田。阿茂虽是一介书生,却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想不到呵……你竟有这等心志。”老郡王长叹一气,犹记起当年,他原来也是支持变法的一员,谁承想他心底燃尽的死灰,复活在世子的心上。想想上天待他不薄呀,唯一的不成器的儿子田茂,到底也没有辱没了田家门楣。
“好儿郎志在四方。我老啦,只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方才你母亲在,说起你的婚事:你与小穆两个,青梅竹马,她如今也到了适嫁之龄,就早日完婚吧。”
田茂公子还跪在底下,闻言大惊失色,“我一直把穆姑娘当成妹妹,怎能娶她呢?”
老郡王太知道他心里有个痴根子,冷冷道:“虽然以前给你订过娃娃亲,那人家早就抄家灭族,没了下文。即使她还活在人世,你难道娶个逃犯吗?”
田茂公子耳根子通红,一声不吭。哪怕私心上依旧不情愿着,理智上他却是条俎上之鱼,只能被迫迎向父亲冷峭的刀锋。
“就择吉日结婚吧。”趁我还活着。
老郡王轻轻地拍在田茂肩头,用掌心的力道将没说出口的那句话传递给他。
——
之后就如在老郡王病榻前交代的那样,田茂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将小穆姑娘娶为正妻。
水仙花的香气混含着雪花的沁凉,两样儿世间最清冷的东西,反而妆点了一场扶风最盛大热烈的婚礼。世子妃穆氏将门出身,连嫁妆里都陪着副弓箭,田茂公子却一如传闻中的体弱多病,神隽骨秀。沿途观礼的人不禁想到,让这两人对换一下就好了。
然而,令小穆倍觉尴尬的是新婚之夜后的翌日,田茂病倒了。
郡王妃又急又怒,那病由真是难以启齿,她只得耐住脾气告诫小穆几句以后,勒令两人分房居住。就这样,老郡王精心安排的一桩婚事,走向名存实亡。
转眼迫近年关,郡府盘点起一年收支。
郡府大账分成军费、田税、马税三大本,田茂提前就请穆先生及另外几名亲信属官,一起在书楼上盘账。他一向关心田税,盘账总要亲力亲为,那几名属官合力盘点军费、马税。废寝忘食地打了四天算盘,却是田茂一人率先结束盘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