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氏的贴身婢女金朵,以及被沈月落在后面,与管氏主仆一样,也是刚刚赶到的玉竹,全都吓傻了,瞪着两眼,木桩子似的呆立原地。
在军中待过的人,就是不一样!
沈月也很震惊,但只片刻就回过神,头一低,向女儿看去。
“璨璨,你……”
不知想到什么,她眼中全没之前的关切、疼爱,反而满是惊骇,唇瓣几次张合,声音却几不可闻。
可是,蓦然抬眼,蹙眉望着管氏的荀元惜,并没有注意到她娘的异样。
在她久远,然则仍旧清晰的记忆中,三婶管氏很爱美,哪怕恶疾缠身时,也衣饰不乱、发鬓服帖;还很爱笑,本是寡淡的容貌,一笑起来,腮边梨涡深陷,像那陈酿的果酒,亲和、甘醇,令人微醺……
而眼前这个,蟹蓝撒花短衫半敞、月白折裥裙染了淤泥,一只脚只着白袜,绊脱的高齿木屐孤零零躺在三步开外的女人,却面容狰狞、神情悲切,那扯着嗓子嘶吼、尖叫的癫狂模样,更是堪比当年,亲眼目睹幼子被戎狄骑兵活生生踩死的可怜疯妇!
这……
真是她的三婶,那个不管日子有多苦,总是未语先笑的三婶?那个精明,却待她极为和善、亲切的三婶?
荀元惜觉得,简直难以置信!
“啊啊啊!不、不要!求求你们,别杀我娘,不要!”
“呜……祖父、祖母,娘!娘啊——”
管氏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尖利,刺得旁边金朵、玉竹耳膜发疼,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终于回过神来。
“三太太这是……”玉竹拽了金朵袖角,迟疑着问:“金朵妹妹,你这贴身伺候的,还能不知道你们太太怕血?怎么之前也不拦着些?”
“贴身伺候的怎么了?太太她自己,怕都不知道呢!我又怎么会知道?”
金朵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呛了玉竹一句,把衣袖从她手中夺回来,两步上前扶住管氏。
“太太您别怕,没有,没有血!您仔细看看,真的没有!”
“睁眼说瞎话呢?你是谁?你想骗我?不,你骗不了我,我都看见了!血,好多的血,还有尸体……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啊啊啊!尸体?死人了?啊!死人啦——”
管氏一巴掌拍开金朵,厉声反驳,因为太过激动,而充血的双眼,却是目不转睛,始终直勾勾望着荀元惜那边,目光惊惧,而悲愤。
手背红了一大片,金朵疼得泪花儿飞溅,犹豫一下,还是壮着胆子,再次靠近管氏。
“太太,我是金朵啊!我怎么可能会骗您?又怎么敢骗您?您看,那是七姑娘啊!七姑娘好好的,哪有什么血?”
金朵刻意压低嗓音,温软可亲地哄劝管氏。
管氏眨眨眼,点头说:“对,对!七姑娘,是七姑娘……”
既然认得七姑娘了,也就是说,已经恢复正常?
在场所有人,包括荀元惜,都是心下一松,长舒了一口气。
怎料,紧接着,管氏却又指着荀元惜,喃喃自语。
“是啊,那是我七妹妹。哈!我那刚满三岁的七妹妹,她、她被人砍断了一只手呢!呵,呵呵……还有祖父、祖母,和我娘!娘啊!呜呜……”
很明显,管氏所说的“七姑娘”,根本不是荀元惜!
顿时,众人刚放松的心弦,又再次绷紧。
经由管氏这么一闹,荀元惜腹中金丹的药效倒也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