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便会放下这些迷茫,对着门外喊:“亲爱的贝蒂小姐,请把下一个委托人的卷宗拿给我。”
醇酒般的声线,真切如昨,仿佛此时亦在耳畔。
陈滢微笑起来。
她喜欢侦探先生。
更珍惜他赋予她的一切。
侦探先生从不把自己当作神,她也同样不会。
诚如郭婉不能以复仇为代价,将许多人的生命与命运视作无物(比如郭家那些无辜的族人),她陈滢亦无权以此作为她信念的支撑。
如果探求真相的代价,是让更多人万劫不复,那么,她放弃。
没有人能够凌驾于生命之上。
长公主与香山县主不能,郭婉不能,陈滢也同样不能。
因尊卑杀人、因欲念杀人、因复仇杀人,或者,因信念杀人,这其中有区别吗?
没有。
至少陈滢如此认为。
杀人就是杀人,无论打着什么旗号、拿着怎样的名义,所有夺取无辜者性命的行为,皆是这世上最大的恶。
也正因此,当信念与他人的生命置于同一架天平时,陈滢选择的,永远只能是后者。
望向窗外如流的人潮,她扯动唇角,露出惯常的笑容。
如果说,这是一场她与郭婉之间的对弈,至此,她是完完全全地输了。
一败涂地。
凡有所爱、凡有敬畏,则亦必有底线。
这是陈滢无法舍弃的,亦是郭婉首先抛却的。
前世的陈滢,曾做出过与郭婉相同的选择,而今生,她不再会了。
因为她来自于另一个时代,深知每一个生命都理当被尊重、被珍惜。
所以,她理解郭婉的行为,却绝不会退行到与她同等的位置。
也正因此,投子认输,是她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空里,能够做出的、她认为最正确的选择。
“陛下真是天子圣君,给了郭夫人两个月的期限养病,听说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呢。”知实的声音忽地响起,语中大有劝慰之意。
陈滢被她的声音拉回心绪,颔首笑道:“你说的是,陛下确实宽厚。”
之所以有此一说,却是因为,郭婉比预定的日子迟了两个月进皇觉寺。
便在旨意颁布之时,韩家二老病逝的消息,亦传至宫中,郭婉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当场呕血晕倒,不省人事。
太子殿下怜她孤苦,亲向元嘉帝求情,乞请将郭婉进寺的时间往后暂延,太子妃亦求去了司徒皇后跟前。
见郭婉果然病体支离,元嘉帝到底念着那一点亲情,终是开金口、许玉言,允了她两个月的期限。
如今,两月之期将满,郭婉大病初愈,遂择了今日辞出东宫,前往皇觉寺。
“姑娘也莫要太忧心,听人说那皇觉寺很大,占了整整一座山头儿呢,且宫里每月都会送米面油盐,夏天虽然没有冰,冬天的柴禾却给得很足。况郭夫人又不是出家,只是静修罢了,想必没人敢为难她。”知实又低语道,句句都在宽陈滢的心。
陈滢“嗯”了一声,心头隐忧却挥之不散。
的确,静修远比出家好,因为十年之后,郭婉仍有机会回宫,亦仍有复宠可能,甚至未必不能一飞冲天。仅凭这几条,那寺中人等便绝不敢太难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