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奶奶家自然也是客客气气,和和睦睦吃了一顿饭。杨鑫问起猫,舅奶奶却说,猫半个月没回家了。
小猫不见了。
杨鑫从小养过三只猫,每只都只养了一年,最后不是死了就是丢了。因为总是在搬家,人居无定所,所以猫也居无定所。她心里感到万分惆怅,可是自己都漂泊不定,无家可归,怎么能照顾小猫呢。
她想,她总有一天会变得像妈妈一样,心如铁石,收起所有的善良和同情心,因为生活会把人变得麻木、冷酷和残忍。
她坐在春狗的摩托车上,向大杨村驶去。
第二周回去,杨鑫发现春狗把院子里几棵枯黄的苹果树砍了。
院子里的杂草又清理了一些,屋后的路也砍出来了,总算看着像个住人的样子。不过水依然是没有,要去几里外挑。
春狗是完全不做家务,杨鑫不晓得他日子怎么过的。上周买了几个辣椒没吃完,放在煤气灶下边,杨鑫叮嘱他在家弄来吃了。然而下周杨鑫回去,发现那几个辣椒动也没动,还放在那已经烂掉了。
杨鑫怀疑春狗平常根本不回家,也不在家煮饭。
他衣服也完全不洗,堆一堆在盆子里,等杨鑫放假回来给他洗。春狗一直是这种人,杨鑫无话可说,该做什么做什么。
春狗有了一辆摩托,开始做起了生意,跑黑车。每天在镇上蹲着,找机会拉客。石坝乡多山路,摩托车生意来能做,尤其是夏天。经常跑一趟能整个五块十块钱,一天有个几十百块的。他一天抽两包烟,要吃饭,摩托车每天要加油,净剩的钱也没有,不过维持日常够了。
杨鑫放假,就是煮饭、洗衣服。一个人没事就清理柜子,把家里的抽屉来来回回翻,想找一点儿时的记忆。儿时的记忆不是发了霉,就是被虫蛀了被耗子咬了。她想找找小时候的相片,看看自己以前长什么样子,结果一张都没有找到。春狗说她就只有三岁的时候照过一张照片,不晓得放哪去了,别的没照过。
她没有童年,亦没有照片。
别的父母会给小孩照照片,保存孩子的玩具、衣服,给小孩过生日,那些雅致的心思不属于杨鑫这样的家庭。她儿时穷的照不起相,所以没照片。穷的买不起玩具,所以没玩具。罗红英毫不留恋,旧衣服一不穿,统统烧毁,生日更别提了,从来没有过过。如果成长需要有某种仪式感,或者记忆节点,杨鑫的节点大概是某一天,她因为交不起学费被老师赶出教室,又不敢回家,所以独自徘徊在黄昏的土路上,以及某天晚上爷爷的离世。凡是记忆深刻的东西总是和焦虑和痛苦有关,快乐是遥远模糊的。
天热的时候,村里的水井也都干枯了,断了水。杨鑫一放假,就用个大塑料筒,跟春狗一块,有好几里路去很远的地方抬水。一趟往返得一小时,肩膀磨破皮。
她有时去村子里走走。村子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大部分人都去了城里打工,剩下的只是些老弱病残。反正稍微手脚健全有力气的,谁也不愿意呆在这农村。因为没有儿童,村里的小学早就办不下去了,改成了个养猪场,现在在养猪。五星红旗依然昭展,墙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依然清晰,却只有一头头猪。杨鑫还听说了村里的一些事情。她的老祖祖,去年死了,八十八岁的老人,一个人住在家,某天下地干农活,从田坎摔下去,摔出脑浆。村里的杨老头也死了,和他女儿怄气自杀,投了河淹死。她去二婆婆家看望,记忆里刁钻刻薄又抠门的二婆婆已经花白了头发,满脸皱纹。她身边带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见了人就抹眼泪。
“咋办哟。”
“这日子咋过哟。”